张辅的脸色很不好,转身就朝向沐晟想要发难,却被朱明月一把拉住。她朝他安抚地摇了摇头,看向那一脸若有所思的男子,略抬高下颚道:“在宫里面都能遇见黔宁王,真是巧得不得了。不过王爷带着火铳来进宫面圣,千万当心别走了火,否则下次,小女就得去爹爹的刑部大牢探望王爷了……”
李福善算是新贵,但心明眼亮,仅看朱明月的一身穿戴便知不寻常;闻言更是眼睛一亮,道:“原来是成国公府里的千金,老奴这厢有礼了!”
朱明月虚扶了一下,道:“公公是尚宝监掌领大总管?新晋不久,就已深得圣眷,往后还少不得要您的照拂呢。”
听话听音。李福善自然听说了选皇子妃的事,顿时眼睛睁得更大更亮。
朱明月也不多留,施施然揖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错身的刹那,她没错过沐晟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
张辅也想跟她一起走,刚迈出步子,就被李福善一把拉住了,“既然小伯爷也在,索性也跟着一道过去吧。黔宁王新改良了火铳,威力比原来不知厉害多少……不过那位小姐说得对,黔宁王可得好好看管着,别到了皇上跟前……”
通向西华门的甬道极长,出了内宫城门,接她的马车正在外面等着。
红豆坐在车辕上,远远瞧见了朱明月,连忙招了招手。
从宫城最西侧到刑部衙署,马车需要靠着城墙走,正北正南地行驶过两条直线,便是通向鸿胪寺的长安街;过白虎桥,一直往北就是宗人府,刑部在宗人府的正南端。城门楼下面把守着的侍卫,见到成国公府的马车,会拦下检查,再行礼放行。
马车最终在大门前停住,红豆扶着朱明月走下来,顺着几道内间门走进去,朱漆屏门的衙署内,最中间那间敞开门的屋里,朱能正在桌案前一张一张翻阅着宣纸。
比奏折还多的宣纸摞起来足有盈尺厚,上面描画的却是清一色的少年郎,落款处还写着姓名、年龄以及家世背景。堪比官媒行署里面的花名册。
“爹爹怎的没去奉天殿?”
朱能放下手中的画像,拍了拍身侧的裹腿杌凳,让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今日的廷议还是集议‘迁都’之事。昨个儿武将们跟六科的言官都快打起来了,皇上就没让武官参加,今日只召了言官,由内阁主持,都在殿前跪着写述词呢!”
朱明月失笑道:“所以爹爹就窝在衙署里,拿这些花名册相面,连午膳也不吃。”
这时,红豆端着热过两次的膳食走进来,热腾腾的,老远能闻到香味。
朱能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叹气道:“这几日,朝堂上的文臣和武将因为立储之事,势如水火;而咱们城西府邸却成了这些人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的地方。我想趁着生米未成熟饭,咱们先下手为强,赶紧自己谋个佳婿。”
朱明月端起碗的手顿了顿,又往里面盛了些米饭。
“那爹爹可找到称心的了?”
朱能囫囵吃了两口菜,含糊不清地说道:“挑来挑去,我瞧着张家那小子还不错。”
“我想过了,张玉跟我是刎颈之交,战场上十几年的过命交情,”朱能放下手中碗筷,“如果两家能结秦晋之好,门当户对、亲上加亲,那张老儿泉下有知,也会含笑的。而且张家的小子也的确不错,能文能武,人又长得俊俏。”
张辅。
“女儿倒是觉得,爹爹不必太过忧虑,许久以来都未尝见到宫里面有任何旨意,想必此事还在斟酌;倘若现在就擅自拒了这份好意,反倒不美。何况也不一定就是女儿呢。”
朱明月起筷给朱能添了些菜,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茬。
朱能面有豫色道:“爹是看皇后殿下越来越喜欢你,见天的往宫里头召,又是留膳又是赏赐的,倒像是真有把你召进宫里的意思。”
“殿下召见的可不止女儿一个。其他府里的千金,其实也都是极好的。”朱明月宽慰道。
朱明月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能安慰朱能的心,但既然无法解决,多一个人担心也无济于事。此时她也终于想明白了,这门亲事既不能推拒,也不能另觅。那日李景隆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她却忽略了另一层意思——皇室有言在先,何人敢再与天家争女?此理,同样适用于成国公府。
别说现在没有人会来上门求娶,即便有,可敢答应?这算抗旨不尊,还是藐视皇家,又如何向一腔热切的徐皇后交代?躲,肯定躲不掉;那么随着立储之争的愈演愈烈,真的要嫁了吗?嫁给两位皇子中的一位,成国公府也将从此卷入到皇室倾轧之中。
在皇权面前,无论是位极人臣还是居功至伟,原来都卑微渺小得不值一提。
成国公府的一切是皇家给的,可她也不想看到爹爹倾尽一生换来的东西,就这么损失殆尽。是以,在这段时间中,她巧遇了李景隆,碰到了张辅,也撞见了黔宁王沐晟,甚至多次受到徐皇后的召见,这些却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直到临近月尾,那人终于姗姗而归——
“什么急事,居然让月儿小姐连昔日在建文宫中传递消息时的暗号,都用上了!”
风尘仆仆,满面尘霜,光看这一身僧袍,果真有几分远游而归的味道。
“姚公这是从哪里回来?”
新铺的白绒毡毯上,一串泥脚印甚是显眼。
“夏元吉奉命去松江府疏浚河道,贫僧也去凑了凑热闹。”姚广孝掸了掸袍裾上的灰尘,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松江府。既无行李,亦无车马,身上也没有太多银票吧。应天府距离华亭那么远,随身却只带几个官僧,莫非是一路化缘,专程到河堤上去念经的?
“早前听闻谢学士奉命编纂类书,小女还以为姚公一直在翰林院。”朱明月道。
姚广孝摆手笑道:“贫僧的确是奉旨在翰林院监工,然华亭县能够输纳秋粮七十余万石,关系着京师里百万人的口粮,吴淞江和黄浦却忽然阻塞了淤泥。户部的夏侍郎此番去整治盐运,浩大工程,贫僧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朱明月了然地一笑,“原来姚公是去节衣缩食了。”
年年河道修缮,年年工程浩大,经手的是户部、工部,花费巨资的却是朝廷国库。若无利可图,想那河工任上辛苦艰难,也不会每年都有无数官员踊跃前往。
姚广孝说得别有兴味,实则却是专为“冒贪”,一人独挑户部、工部,替皇上分忧解难。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战祸才刚消弭,国库里好容易攒下的家当,自然要省着点用。否则哪儿还有银子修书、造船呢。”姚广孝语笑晏晏。华亭县的各种贪贿舞弊、官场绞杀,也是在这样的言笑中一击而溃、灰飞烟灭。
朱明月深知其中艰难,不由道:“所以小女也该庆幸,幸亏姚公将爹爹塞到了刑部,而非户部。”
姚广孝正端碗喝茶,闻言呛得直咳嗽。
“月儿小姐的火气似乎有些旺啊。”
朱明月就坐在他身边的敞椅上,静默了一瞬,垂下眼睫:“姚公,小女一直都在等你。”
与那波诡云谲、光怪陆离的官场不同,她不关心有多少人在已经上演的或是即将呈现的官场角斗中丧命、落马,又有何等精彩纷呈却血腥残酷的利欲戏目正在发生。眼下真切施加在她身上,强压给国公府的,才是于己相关,迫在眉睫。
姚广孝掀开那茶盅,好半晌都没喝,弯起嘴角时忽然笑得几分叹然,“月儿小姐等贫僧?那可真是稀奇了。贫僧也不问是何缘由,姑且来猜猜,是不是为了两位皇子求亲之事——之前贫僧为小姐说媒,小姐不愿;现在皇后殿下的颜面,小姐总不该不给吧?”
郁结许久,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朱明月的眼底陡然闪出一丝难堪,又觉得可笑,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明明有求于人,底气不足,何必要摆出理直气壮,又不可一世的态度呢。眼前这个人,是能够将成国公府从这场立储风波中择出来的救命稻草。她曾凭借自己的力量争取过,也曾挖空心思想尽办法解决。但是无果。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朱明月绝不会相信这世间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妙手回春之术。姚广孝不同。姚广孝是她所见过的抑或是当今皇上遇到过的唯一一个手眼通天的人。从当年北平藩邸的预言,到兴兵谋反时的笃定,凡他所言,一语成谶;凡他所想,无有不可能。
而他终究是现身了,百忙之中,也是在纳妃的婚旨即将颁布的前一刻,在满朝文武因储君人选吵得翻天覆地的时候,姗姗来迟,却也给她和整个成国公府带来了免劫的希望。因此她想,既然是求人,便得有求人的样子。
“在小女将那暗号发出去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是否有再见到姚公的可能;而今姚公现身于此,小女便认为,姚公愿意给小女指一条生路。”
朱明月说罢,敛身屈膝,朝着他深深地拜下去,“昔日种种,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姚公念在小女年幼不懂事,不予计较。同样的,如有所用,成国公府在一日,一日便义不容辞。”
相似小说推荐
-
毒妻难当 完结+番外 (兰初) 云起VIP2016-03-10完结家人出卖,遇上人渣,无人出头!于是顾舒白卧薪尝胆两年,强势四年,逼死继母逼疯继妹,不择手段,...
-
嫡女重生为妃 (爱吃松子) 起点首页大封推VIP2016-03-31完结低调隐忍没能换来平安和顺,文婉清被溺毙重生。 重活一世,堂姐表姐请自行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