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更愣了。
朱明月看着脚下的地面,蓦地想到了什么,她俯下身捏起一小撮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突然神色一变。
这是……
朱明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沐晟,“这坡上被浇了火油!”
沐晟的脸色也不太好,沉声道:“不仅是坡上,还有坡下的湿地、蚂蚁覆盖着的溪流——中间空出来的大片地方,应该都被多次淋洒过大量的火油。”以至于,土壤常年呈现潮湿的漆色,除了这种通体黑亮的大蚂蚁之外,连根野草都不长。
后梁时贞明年间,吴王就曾派使者给契丹主送去过这种东西,“攻城,以此油燃火焚城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此后的历朝历代,在各大攻防战役中也偶有用来纵火攻击敌军,或在城下掘地做大池,蓄此火油,防御外敌侵扰,比薪柴膏油的威力大得多。
阿姆闻言立刻用手撑着地面,俯下身去将脸贴近——“天啊,真是火油!”
此时她终于明白了黔宁王不同意用火把的原因。
这东西不仅能在水面上燃烧,且水浇不灭。别说是用火把烧路,连着河滩在内的整个地方沾火就着,一点火星下去,瞬间就会成为一片火海。而这种三面包围着野蔓荆棘的环境,一处着火马上会殃及周围,到时候风助火势,怎么跑都跑不了。
沐晟和朱明月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要不然,试试从这片乌袍子上踩过去。”须臾,沐晟道。
他选了一条看似能走的路。
沐晟迈开步子就要往上踩,朱明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要!”
“别怕,不会有事。”沐晟道。
朱明月摇头:“这条路看上去最是无害,但这地方又是蚂蚁又是火油的,决不会那么好心留下一个出口?”
红火麻、乌袍子……朱明月擦拭了一下额上的热汗,让自己沉静下来,在脑海中细细地搜罗书上写的内容:一个喜阴,向来生长在山谷湿荫处;一个喜阳,被太阳照射着温度升高时,才会开出星星点点白色的花朵,最后结出黑色的果球。
是的,如果不是人为,这两种绿植绝不会天然长在一处!
对方精心营造出了这种奇怪的“景致”,换成其他侥幸一路到此的人,又在这里“穷途末路”,要么一不小心引火自焚,要么就是跟沐晟的选法一样——冒险去蹚长着大片乌袍子,仅比脚面高出盈寸的低矮绿植丛。
朱明月沉默着,面色变幻莫测。
这时,阿姆从地上搬起一块长满了青苔的大石头,要向乌袍子丛扔掷过去——投石问路。朱明月拦下她,摇头。
万一里面真有东西,又是对付不了的活物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姆不由得有些着急。朱明月想了想,从沐晟手中拿过那根探路用的粗树枝,然后走过去,弯下腰将树枝伸进了乌袍子丛。
有尘埃在叶片上乱飞,几只小蜘蛛爬过。朱明月索性蹲下身,撩开蛛网,再将树枝从中插过去,轻轻地向两边挑开——
潮湿的泥土中,似有什么在阳光下一闪而过。朱明月定睛去看,空隙太小,绿叶太密,根本看不真切。这时,沐晟也蹲下来,“我来。”
他将粗树枝抓在手里,两端弯成一个扁弧形,竖着朝密叶里面捅,再将枝干倒向一侧。乌袍子根茎的韧性不错,被压住的一瞬,就又覆盖了回来,恢复成原貌。
但有这一瞬就够了。
朱明月和沐晟对视了一眼,都是齐齐出了一头冷汗。
“是捕兽夹!”
右侧这片乌袍子丛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捕兽夹!
两人站起身来,朱明月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下一刻就被沐晟拥进怀里,“你又救了我一命。”
少女的双肩微微颤抖,男子的身躯却挺拔如松,岿然未动。她没有挣扎,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前,闭着眼睛道:“我很庆幸。”
可以预见,如果沐晟贸然走进了灌木丛,一旦被捕兽夹钳住了脚踝,会发生什么。
带着锯齿的捕兽夹会刺穿衣裤,狠狠扎破他的腿,哪怕上面没有淬毒,一旦出了血,血腥的味道很有可能就会引来那些大蚂蚁,然后,就会上演在密林中黑甲虫子吃人的一幕。
而他没有地方可逃——往左走不通,往右有无数个捕兽夹,只会让他不断受伤,又流血不止,最终体力衰竭倒在地上。若是从来路往回跑,那半人多高的藤蔓丛里有数不尽的彩色毒虫,见到血,也会来凑热闹?豁出去往前,他拖着一条受了重伤的腿,能跑多快?一只蚂蚁爬到身上,钻进皮肉,就会有上百只、上千只……
活生生地被蚂蚁湮没,会是何等恐怖的感觉——朱明月和阿姆就算拼了命要救他,也没办法,这地方也没有足够深的水,不能用以湮掉它们——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狂奔着倒下,痛苦地挣扎,逐渐被黑色的大蚂蚁爬满全身……
表面看上去藤蔓丛生,花繁叶茂,实则处处都是杀机、处处都是陷阱。
布置这一切的人,可见心机之深,又歹毒至极!
朱明月攥着沐晟的衣角,良久都回不过神来。沐晟将她揽在怀里,用手抚着她的后背,“别怕,我们一定能走出去,有我在你身边……”
安慰人的话是他不习惯的,说来僵硬无比。
朱明月紧咬唇瓣,半晌才道:“是我在你身边才对!要是没有我,王爷刚刚就喂蚂蚁了!”
像他这样的大块头,估计一时半刻还吃不完,说不定要被拖进蚂蚁洞里。
沐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谁知道还有这么邪性的玩意儿,回去后定将画地图的那个斥候抓起来,狠狠抽他几鞭子!以泄本王险些丧身蚂蚁之腹的仇恨!”
饶是阿姆都被逗乐了。
朱明月道:“亏你们还笑得出来!”
沐晟抚了抚她的发顶,又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小军师,给本王出出主意。”
“王爷倒不如在心里默念三声‘萧军师’。”
还小军师!
朱明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穿过这片蕉林,到尽头处一探究竟,其实他不会陷入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甚至一路上没有他的帮助和照顾,她们根本没办法走到这里。朱明月不难想象一旦昨夜贪黑赶路的话,他们将要面临怎样致命的危险而无法自知。
朱明月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王爷。”深吸一口气,她踟蹰着要不要劝他回去,怎么样才能劝他回去。
却听沐晟道:“对元江本王筹谋了这么久,不会轻易退却。”
“王爷的筹谋分明在战场,”她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借口,“冲锋陷阵这种事也不需主帅躬亲上阵。王爷,小女身在后方,即便帮不上忙,也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
一旦沐晟在这里出了事……朱明月想都不敢想。
“你这是要与我分道扬镳?”
后面的话她都不用再说,沐晟就猜到了。抬手给她挡住炙热的阳光,他看着她被晒得泛红发肿的鼻尖,轻笑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就先气馁了。这可不像你。”
说罢,忽然将手中的树枝一扔,闪身就绕到了她身后,搂住她的腿,就将她整个人给举了起来。
陡然升起的高度,让朱明月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大腿处就被沐晟托着往上一撑,身体陡然前倾到半空,两腿就改成跨坐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做甚!”
朱明月几乎是尖叫出声,强烈地反抗却没能胜过他,等结结实实跨坐上去了,她想挣扎都不能,不是怕会从上面掉下去,而是这样的姿势……她就像是小时候跨坐在爹爹身上一样,全身没有借力点,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本能地牢牢扶着沐晟的头。
朱明月感觉自己的所有矜持、冷静、自持……在遇见他之后,总是会濒临崩溃,而那些泯灭了的窘迫、羞恼……又起死回生一样疯长。
“你干什么,你快放我下去!”
朱明月羞得面红耳赤,窘得要死,也气得要死,她是个大姑娘,怎能这么骑跨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
“老实点,别动。”
沐晟大概也觉得这姿势有些不雅,还很……狎昵,但是抱都抱上去了,还能再把她放下来不成?清咳了两声,他故作镇定道:“这在军中叫叠罗汉……斥候们目测远距离目标时,都是这样的。你不要大惊小怪。”
朱明月快疯了,叠罗汉……还是她大惊小怪……
一侧的阿姆也被这样大胆的黔宁王吓呆了,好半晌的怔愣后,才强憋着笑走了过来,帮着扶住自家小姐的腿,让她更稳地坐在王爷的脖子上。
“好了,你说位置,本王来移动。”
沐晟一本正经地道。
男子丝缎般柔顺的黑发,在她掌心中被揉成一团。朱明月此刻羞愤欲死,然而在极目远眺的一刻,她满腔的怒火渐渐被浇灭了——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前提是,如果坐在上面的不是她。
“往西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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