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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 [精校出版] (水未遥)


  “小姐,你说姚公为何而来?”红豆有些担忧地问。
  朱明月没说话。
  为何而来都好,与之相关的人和事,她都不打算再扯上关联。
  半个时辰后。
  主仆二人走出东厢屋舍,顺着小径往北厢的庭院走,等踏进了偏厅,左垂首的透雕靠背玫瑰椅上,一个黑袍僧人正手执佛珠,阖着双目,嘴里念念有词。
  居然在打坐念经!
  红豆张了张嘴,愕然失笑。
  “不知姚公前来,有失远迎。”朱明月迎上前来道。
  姚广孝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张开眼皮,微微笑着道:“月儿小姐,午安。”
  朱明月坐到他旁边:“姚公这是从何处来?忽而在国公府上停留,该不是传旨的吧?”
  “如果贫僧是出公差,小姐还能忘了赏口茶喝?”
  姚广孝笑容可掬,也看不出有什么怒意。朱明月道:“姚公此话可折煞了。府里没有多少伺候的仆从,居室旧陋,一切从简;府上的茶也都是陈茶,怕姚公您喝不习惯。”
  红豆闻言,在一侧想笑又不敢笑,看来小姐还是没有给他上茶的意思。
  姚广孝道:“是贫僧来得无状,国公爷还安歇着?”
  朱明月道:“爹爹他喝高了,晨曦时才被送回来。”
  姚广孝笑着道:“对了,小姐该是见过那人了吧。”
  “谁?”
  “信安伯,张辅。”
  朱明月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姚广孝摸着下颚,笑道:“不然,小姐以为贫僧要说的是哪位?”
  朱明月道:“昨夜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姚公的耳朵里。小女真要以为,红豆这丫头是不是被姚公给收买了。”
  话音落地,一旁的小侍婢连连摆手,“没有,奴婢没有。”
  姚广孝笑呵呵道:“小姐这可是冤枉了贫僧。昨晚的宫筵散去,贫僧夜来睡不着,去街上的酒肆找几位将军,遇见了去寻胞弟的信安伯。”
  如果是遇到张辅,他并不是个多言之人。
  但是能知晓她夜遇了信安伯,岂会不知国公府的马车被那两个陌生男子冲撞的事。“姚公不饮酒,还去酒肆。喝茶?”
  姚广孝道:“惭愧惭愧,就是想与几个同僚凑凑热闹。谁知他们大多喝得酩酊大醉,说话也不利索,唯有张家小伯爷滴酒不沾,克己自持,真真难得。”
  朱明月侧眸看他:“姚公想说什么?”
  姚广孝笑眯眯地对顶起双手,将佛珠套在手腕上,慢慢转动,“若论少年之辈中的俊才,小伯爷可算是其中的翘楚,就连国公爷对他也甚为满意。贫僧觉得,小伯爷与满腹诗书的小姐,不恰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原来姚公是来保媒的!”
  一侧的红豆嘴快,脱口而出。
  朱明月抬眼看了她一下,摆手示意她去上茶。
  姚广孝面上的笑意更浓,“看来月儿小姐果真是心系张小伯爷。贫僧坐了这么久,只提到了小伯爷,小姐才肯赏口茶喝。如果月儿小姐当真中意的话,贫僧倒可去皇上面前请旨赐婚,才子佳人,门当户对,不失为一段佳话!”
  这时候,红豆领着两个丫鬟去而复返,一人捧着精致的琉璃嘴青花瓷壶,另一人拿着冰裂釉琉璃盏,晶莹明润,哪里是什么简陋之物。
  朱明月掀开壶嘴,亲自斟了杯茶,“承蒙姚公垂青,区区婚事,怎好劳烦当朝第一宰辅?”
  “成人之美,不谈劳烦。”
  朱明月微笑道:“姚公不是想借此补偿小女吧?”
  姚广孝轻叹道:“国公爷一直在贫僧面前叨念,因着进宫的那几年,月儿小姐的姻缘被耽搁了,贫僧于心有愧啊。”
  “原来是爹爹去姚公面前诉苦了,”朱明月道,“小女所求,姚公都是知晓的。其余的,还是不劳姚公挂心了。”
  说罢,她将茶盏递给姚广孝。
  “小姐不愿意?”
  姚广孝接过来,盈盈琉璃,盏壁很薄,晶莹剔透,可见里面香醇新茶。
  朱明月道:“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一切都听爹爹的。”
  姚广孝笑着道:“也是,依月儿小姐的条件,只怕那门槛被踏破,还怕挑选不出一位称心如意的来?国公爷会放心的!”
  “还要多谢姚公的抬爱。”

★进退两难
  姚广孝的不请自来,朱明月不认为是“保媒”那么简单。堂堂的当朝第一宰辅、第一军师,若果真那么清闲,岂不是要愧对世人的趋之若鹜?但是姚广孝不挑明,她就不会问。正如她对一些与他相关的事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宫廷盛宴之后,紧接着就是大年。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年节,朝廷上下都极为重视,包括皇宫在内,整个京城都在忙忙碌碌地筹备和庆祝;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喧嚣热闹,宵禁更是被一再地推迟。
  大年初一的早上,各官员进宫去面圣。
  也是在这一天,盖着皇帝玺印的诏书传至各部,正式启用“永乐”作为年号,并将这一年定为“永乐元年”。
  在喜气且忙碌的气氛中,跟建文帝有关的一切,都成为往事。
  年气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随后早朝恢复正常。每日上朝,每有奏闻,皇上躬亲询问,亲自批阅,连寻常奏报都不假人手,除少有的几日能够短暂安寝,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处理政务,夙兴夜寐,通宵达旦。以至于连大字也不识多少的原北军武官们,也跟着忙得不可开交。
  朱能是御笔亲封的成国公,因朝廷急需用人,被安排到了刑部暂代尚书职务。
  “国公爷,您这是弄啥子吗?”
  “批文错了,错了,上面的字不是那么写的!”
  “又错了,印绶咋能盖在那地方!”
  朱明月跨进门槛,就瞧见爹爹垂头丧气地坐在桌案后面,拿着官印不知所措。在他身侧围着七八个身着文官官袍的书吏,摇头的、叹气的,还有几个抱着肩膀说风凉话的,脸上的轻慢之色显露无遗。
  有几个官吏一着急,脱口而出就是家乡话。
  朱明月这样看着,难免有些心疼。
  比不得北平的大营,这里是京师,天不亮便要上早朝。还朝后,百官又要到皇城中的各自衙署里面办公,一坐便是一整天,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她爹是统兵之将,就算不去校场练兵,也不该做这些文臣之职,平白挨这份清苦。
  叩门声。——又轻轻敲了几下。
  里面的人没反应,还在七嘴八舌地吵吵着。
  领她们进衙署的那个官员有些尴尬,正想出声呵斥。红豆索性也不敲门了,清嗓子咳嗽了一下,“各位主事,我说各位主事!”
  刑部在皇城的东南角,是六部衙署聚集之地。北面正对宗人府,正南是户部,斜角是翰林院,来往都是官员,甚少有闲杂人等。众人一听居然是道女声,不由得抬头往门口看——却见是两个年纪尚轻的姑娘,丫鬟打扮的那个,臂弯里还挎着一个三层的红锦木食盒。
  朱能一眼瞧见是自家闺女,就想站起来去接,被红豆的一个眼神止住了。
  “各位主事见谅,我家小姐因担心老爷伤后未愈、错过进补的时辰,特地送些药来。有所叨扰,还请勿怪。”
  红豆语毕,几个书吏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国公爷有病在身?”
  朱能马上一捂心口,趴在桌上呻吟道:“都是靖难时候落下的伤,老毛病了。要不几位先将这些批文做完,我再喝药也来得及。”
  衙署里面的几个人都是刑部的老官员,深知朱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哪敢耽搁?都悻悻地道了句“不敢”。这时候,红豆挎着红锦木的食盒,俏生生地走了过去。
  食盒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糕点,做了十几人的份。官吏们不好拒绝,客客气气地将红豆请到旁边的耳房去了。眼见着众人呼啦啦地离开,朱能狠狠松了口气,伏在桌案上长吁短叹。
  桌案上横七竖八地摆着文册和檄文,有好些还是边关奏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多盖有玺印,已经由皇上朱批过了,发到衙署来由刑部的官员具体执行。
  朱明月在文华殿前伺候过多年,对这些最是熟悉,走到近前时,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张,看到边缘被压得有些褶皱,上面的字迹却很工整,明显是练过几遍才誊写上去的。
  印绶的确盖错了地方,不能盖在皇上的朱批下面。难怪刚刚那书吏急得直叫。
  朱明月用手在上面一点,奇怪地问道:“这些奏本都是兵部的文书,却发到了刑部来,都要爹爹去处理的?”
  朱能道:“还不是那些蒙古鞑子,前段时间把辽东给抢了,不仅杀人,还屠了城。辽东防御甚弱,不抵抗,也没通报,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遭屠戮。皇上大怒,当时就下令把都指挥使给砍了脑袋;当地还有很多官员,都要以渎职之罪惩处。我正寻思着从何处下手呢。”
  朱能说到这儿,不由得一叹,道:“想当初镇守北平,一杆大纛摇过去,就把那些蒙人吓得跟什么似的。别说是来犯,就算近些放牧,也得掂量掂量够不够咱们北军大营塞牙缝的。现在可好。唉,亏你爹一个统兵之将,干巴巴地窝在衙署里处理刑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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