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微微一怔,蹙眉望着张瑜,问道:“如何不妥?”
张瑜答:“前两日方才免了河南的税粮,如今倘若再免去南畿与湖广的,恐怕到了年末,国库就得空.虚了。”
这个后果朱佑樘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南畿与湖广受灾之事一传到他耳朵里,他便已在思量对策,即便国库空虚,也比不得黎民百姓的温饱来得重要啊!
况且如若不免去税粮,恐怕民怨难平,此一事势如破竹。不容耽搁。
“凶年应当损上益下,倘若仍要收取盈余,岂不如同百姓生病一样。”
“陛下,”张瑜略微近前。看了眼贾俊,而后贴近朱佑樘耳边,低声道:“若是国库亏空了可如何是好?”
朱佑樘未曾思虑,直言道:“三月春耕,命天下预备仓库积蓄粮食。以居民组织多少规定数额,若不满额,便以欺君罔上之罪论处!”
张瑜这才不再多言语,默然应声,贾俊亦是见势退下。
朱佑樘单手扶额,看来似乎疲惫不已,只问道:“皇后今日没过来?”
“是。”
“去坤宁宫!”
坤宁宫檀香缭绕,叫人心神颇是宁静。
“臣妾倒是觉得,张瑜所言不无道理,”张均枼言及此处。张瑜心下自然高兴,目光总不时望向张均枼,眼神略是敬仰。
“如今这世道虽是太平,可这一年下来,总会有那么几个地方遇上天灾,不是洪涝就是干旱,实在算不得兴盛,倘若这时内帑又空.虚,只怕日后连赈灾的钱粮都拨不出去了,”张均枼说话间。为朱佑樘捏肩的力度始终如一,不轻也不重,最叫人流连。
朱佑樘愁眉紧锁,目光紧盯着一处。极是平静的说道:“此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慰藉民心,我若是不免去秋后税粮,只怕民怨四起,到时就不是仅税粮这么简单了。”
“陛下前些日子视察内帑。曾与臣妾说,内帑钱粮不比先帝时五分之多,而今又免去大户之地的税粮,恐怕,”张均枼言语至此顿了顿,“犹如自讨苦吃。”
张均枼不敢直言,就是因惶恐会惹得朱佑樘不悦,而今她已说了,果真见朱佑樘面露不喜,动了动身子,分明是在提醒她住嘴。
此举张均枼自然会意,也不再言谈此事,只道:“陛下累了?”
朱佑樘淡淡应了声。
果然伴君如伴虎。
“那臣妾伺候陛下歇息。”
“不了,”朱佑樘言辞略微显得生冷,“我待会儿还得去奉天殿上午朝。”
张均枼继而道:“若不得空歇息,那小憩片刻还是需要的。”
朱佑樘未曾回首看她,直接站起身,拧着眉心道:“不必了。”
张均枼脸色稍差,略是委屈,垂首轻语道:“陛下是在怨臣妾方才多嘴?”
朱佑樘闻言一愣,随后折回身,执起张均枼的手,眉头一皱,道:“没有,我岂会怨你。”
张均枼不语,朱佑樘见她皱着眉,不免心疼,连忙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近来国事繁忙,我总抽不开身陪你,加之身心疲惫,心情难免浮躁了些,方才并非有意冷淡你。”
“不怪陛下,”张均枼亦有几分懊悔,道:“臣妾适才言语……也有些冲撞。”
朱佑樘这才宽慰了些,欣然一笑,道:“对了,我知你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恐怕是思人所致,所以,我前两日将你思念的人召回京了,不知你到时可满意否?”
张均枼免不了一阵疑惑,又恐朱佑樘所指是谈一凤,于是又惊又疑,愣了愣方才问道:“是谁?”
朱佑樘故作高深,扬唇一笑,松开怀抱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方才朱佑樘一提及她所思念之人,张均枼首先想到的人便是谈一凤,她也不知是为何,她最是思念之人,理应是尚在兴济的家人,而不是非亲非故的谈一凤。
可她偏偏就是想起谈一凤了,难道如此说,一直以来藏在她心底深处的人,果真就是谈一凤吗!
回京……回京……莫不真的就是他!
可朱佑樘所言是她思念之人,倘若真的是谈一凤,可是言外另有含意……
彼时张均枼显得极是不自在,她避过朱佑樘的目光,回身去往软榻前坐下,嗔怪道:“神神秘秘的。”
朱佑樘亦随着她坐下,宠溺的笑道:“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怕不是惊吓就好了。”
“惊吓?”朱佑樘嗤笑,“你以为我是你?”
“我怎么了!”
“你总吓唬我。”
“还不是跟你学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PS:免税粮一事参考《明史.孝宗本纪》一段,原文是这样的:“二月壬辰,免河南被灾秋粮。甲午,户部请免南畿、湖广税粮。上曰:‘凶岁义当损上益下。必欲取盈,如病民何。’悉从之。三月丙辰,命天下预备仓积粟,以里数多寡为差,不及额者罪之。”
大致意思就是:二月十日,免河南受灾秋粮。十二日,户部请求减免南畿、湖广税粮。孝宗说:“凶年应当损上益下。假若一定要收取盈余,如同百姓生病一样。”全部同意减免。三月四日,命天下预备仓库积蓄粮食,以居民组织多少规定数额,不满额的判罪。)(未完待续。)
第卅四章 都人计复仇
二月春花渐开,尚未姹紫嫣红。
整个紫禁城却也是花香四溢,彼时不远处一辆金蓬顶马车自玄武门缓缓驶入,稍后不久,便见一行两人自马车上下来,被张瑜领着,由宫后苑走了一路行至乾清宫。
这会儿张均枼在乾清宫却全然不知有人将至此,只是踱步在殿内,笑意绵绵的语道:“古人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张均枼言毕忽然回首,站在堂下望着坐在书案前的朱佑樘,问道:“陛下可领会了?”
朱佑樘未抬眼看她,依旧垂眸提勺,托着药膳慢条斯理的舀了勺,微微颔首,又轻轻应了声,而后便将勺子送入口中。
张均枼见他如此,自然是不悦,可今日有事相求,也不好发作,便只好忍住了火气,继而又踱步,言道:“鬼谷子曾曰,‘圣人以无为待有德,言察辞,合浴室’,凡圣明之人,必想方设法招揽贤才,‘为政之体,德化为先’,知人善任,是为君王治国之道。
齐桓公用人不疑,广求天下贤士,拜卫国人甯戚为大夫,故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魏文侯礼贤下士,以李悝、翟璜为相,后又以吴起攻秦国河西,以乐羊夺中山,故魏国兴盛,能称霸七雄,自古贤明君主,多任用贤才,陛下是否也应当如此?”
张均枼说罢,朱佑樘并不作答,反倒是仿若未闻,低头说了句“嗯,皇后厨艺长进了”,张均枼闻他所言,不曾欣喜反而是怒火中烧,想都未想便大步走上前去夺下他手中捧着的药膳。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朱佑樘因此自然是吃了一惊,抬眼望着她,见她生起气来好看的模样。禁不住逗笑,只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均枼垂下眼帘,脸色暗下几分,嗫喏道:“臣妾想家了。”
“想家了?”朱佑樘点头啧啧暗喜,调侃道:“哦~原来你言外之意。是想叫我将国丈二老召进京啊。”
“早说呀,你若是想他们了,与我知会一声即可,何必来这套,”朱佑樘言罢,见张均枼略微凝眉,侧过身子,极是哀愁,恰巧张瑜步入,近前依附在朱佑樘身后。不知耳语了些什么。
随后只见朱佑樘望着他点了点头,待他折回身出了殿去,朱佑樘便站起身,走至张均枼身侧,柔声道:“枼儿,我给你变个戏法儿。”
张均枼回首望了他一眼,略是不解,只因朱佑樘已绕至她跟前,抬臂以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便未再询问。
朱佑樘侧首望着她。目中满含深情,又略带戏弄,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枼儿。闭眼。”
于是张均枼乖乖顺应他,闭上眼,再闻他唤她时,朱佑樘已收回手臂,而后首先入眼的,并非空荡无人的大殿。而是毕恭毕敬站在大殿正中央望着她的两人。
“母亲……”
张均枼见金扶与张峦至此,免不了惊诧,金扶听唤面露笑意,张峦却是自始至终都板着脸,他只顾躬下身子作揖,道:“微臣,参见陛下,娘娘。”
朱佑樘未等他言罢,便急忙走去将他扶起,彼时金扶恰巧也已福身,他便一并免礼,连忙客气道:“诶,两位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张均枼徐步近前,直忽略了张峦,只望着金扶,轻语道:“三年未见,母亲瘦了。”
金扶看了眼朱佑樘,而后对着张均枼讪讪一笑,无话可答。
四人坐在乾清宫小谈了片刻,光禄寺茶饭便进,不久食毕,朱佑樘带着张均枼去往玄武门亲自将张峦金扶二人送走。
眼见着马车出了皇城,朱佑樘方才揽着张均枼肩头,问道:“枼儿,这算不算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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