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下。
“叶瞳。”眼见侍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神色漠然,冷冷唤。
“在!”
“联系帝师。”他沉默一瞬,淡淡吩咐。“我要他们所知道的一切。”他想了想,补充。“用腾龙密令。”
叶瞳怔住,半晌才冷汗滴滴地答:“是。”
正殿里很快恢复安静,闻人岚峥已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往那封密报上落,然而他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明知道密报字字剜心,他依然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始终难以置信她会死,她怎么会舍得死?她就不怕她死了他把她忘得一干二净?那女人性格霸道醋劲大,连死都想和他绑在一起拉他陪葬,怎么会舍得一个人离开?
她又怎么会舍得在临死前一句话都不和他说?
以她的性子,不是应该用一句话套住他一生,让她即使死后也永远是他心中唯一无可替代,让他无论生死都为她苦守一生吗?
就算她舍得他,她难道舍得下儿子?她就不怕他另娶,让儿子有后娘就有后爹?她就不怕将来儿子孤零零穿着芦花袄子的时候怨恨她这个狠心的母亲?
他将那份密报仔仔细细看完,一言不发地扔进火盆中。
“既明,你进来。”他淡淡吩咐。
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闻人既明全身一颤,磨磨蹭蹭地从藏身的柱子后走出来。
太后惊得头皮发麻,指着那个小小的人儿,连话都说不齐全:“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惶惶然去看闻人岚峥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这孩子听见过多少,本能地想起身去带走他,心里却又知道这做法多余而可笑,难得地怔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维持着半倾身将起未起的古怪姿势,看儿子,又去看孙子,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闻人既明忽然抬头看向她。
他的眼睛大大的,衬着精致的小脸惹人怜爱,换做平时太后一定会宠溺地将他抱在膝边诱哄,可是此刻看着他明显酷似那女子的眼睛,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一根根刺梗在喉头,吞咽呕吐皆是折磨,唯有保持缄默等待良医。
可是这世上身体的病痛可以轻易祛除,心上的创口又该怎么缝合弥补?这个小小的孩子,他听到了多少,听懂了多少,太后不敢猜也不敢问,她避开了闻人既明的视线,带着无可奈何。
这个小小的孩子,第一次露出这种成人般锋利的眼神,一眼看去,竟带几分杀气。
那样懵懂的哀伤,故作镇定的坚强,让人既心疼又无措,比成年人撕心裂肺的哭泣更刺痛旁观者的心肠。
太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出这孩子心中所想。
是他成长得太快,还是他的母亲教得太好?她不知道,可无论是哪种,此时的太后只能疲倦地揉着眉心避开他的注视,不愿再置喙一词。
那双和他母亲酷似的眼眸凝视她时,她突然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那女子时的场景,淡定沉静,波澜不惊,面对艰难困苦也坚持自我岿然稳定。
当年那女子的底气来自于自身的强绝实力,可如今这孩子呢?他还那么小,过得那么顺遂,不懂这人间悲苦,不曾经历那些阴冷黑暗倾轧争夺,不曾体验过离别的痛,他又能承受多少?
又是谁,教给他这样超乎年龄的冷静淡定?给他这样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骄傲睥睨,这样理所当然的俯视,这样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高人一等?
明知不该,她还是在此刻将他和印象中的那骄傲不屈的女子重合,心里不知何处,隐秘地动了一下,如被针扎中。
莫非这世上真的有根植于血脉的尊贵,一脉相传,永不抹杀?
血缘,有时候真的是个强大的东西。
闻人既明抿着唇,他看出祖母冷冰冰的拒绝,却并不明白原因。那些隐秘的谈话,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懂,可是却感觉离自己那么近,好像小小心房里的颤抖都因为那些字句的停顿而剧烈。
他只能望着高大的父亲,就像寻求安慰的幼兽,目光极亮,内心惶惶不安却又不知为何。
“父皇?”
闻人岚峥看着儿子稚嫩的眉眼,不知道是欣慰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也许真的是母子天性,不然为什么年幼的儿子会露出这样不安怯懦的表情?
倾旖,你看见了吗?你会舍得让既明受这番苦楚吗?
“既明。”闻人岚峥哑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平时并无二致,温和但是又不容拒绝地道:“并没有发生什么,你先回去,这几日好好温书。”
小小的孩子瞪大眼睛,似乎不可置信,又似乎在拼命压抑着泪水,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就像被千万次教导过的那样。
闻人岚峥感觉心里被号钟重重撞击过一样,千万个借口此刻只余心疼。
他有什么理由瞒着彼此的孩子?他怕再也见不到她,怕人生永缺一角,怕这漫漫寂寥人生再难以看到那盏照亮前路的心灯。
那么既明,是不是更害怕?
闻人岚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似承诺似盟誓:“你母亲最近很忙,这段时间不能陪着你,但是既明,你已经长大了,你知道吗?”
父子俩面对面看进对方的眼眸深处,一个眼眸深沉如夜,一个眼睛清澈如水。一个决然坚执,一个还充斥着对未知前途的茫然和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大事时会正常流露的不安。那样的不安虽极力隐藏,却还是被人收入眼底,随后又因这努力的隐藏,变得让人心疼。
闻人岚峥心里默默叹口气,将自己的孩子拥入怀里,温柔地抚摸他的发顶和脊背,带着安心的气息。“别怕,父皇会陪着你。”
他听懂了父亲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伸手抱着父亲,泪水却一点一点地打湿父亲的衣襟。
他一直被教导得坚强独立,可是此刻面对未知的恐惧,他觉得自己那么渺小,那么无助。他很害怕,却一直不敢往深处去想自己害怕什么。
年轻的帝王默默抱紧怀中的孩子,抬头,目光寂寥,如浮云,掠过青天。
“传令礼部,封后大典暂时取消,太子册封典礼照常进行。告诉沈瑜,朕不想听见任何不该出现的声音。”
“传令兰台宫,命羲和长公主夫妇携女儿回含辰宫长居。”
“太子年纪尚幼,暂居龙泉宫,由朕亲自教导。”
“封闭关口,民间不许再和云国有所来往。发国书给陆航,这件事他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大家就在战场上见!”
第一百零三章 册封
晏倾六年,十一月初七。
这一天是皇长子闻人既明的三岁生辰,也是册封太子的典礼。
原定同时举行的封后大典临时取消,文武百官都把自己当哑巴瞎子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提,上朝时只带耳朵,生怕一个不小心戳到皇帝的心尖引来杀身之祸。
谁不知道昨天那个倒霉的兵部侍郎硬是要揭皇上的逆鳞,结果被当庭杖杀的事?
帝王起居注中对这段记载很模糊,但事实真相是这样的。
国境交界处的那一幕实在影响太大关注的人太多,想隐瞒也瞒不住。
消息很快就以最快速度传遍天下,天下震惊的同时对这个消息的真假也生出怀疑。
毕竟赫连若水的名声太响亮,想要她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但从来没人成功过。不说其他,就说云国内部,早年她在朝为官时,就有很多人私下里流传各种版本的“赫连若水死了”之类的消息,消息里赫连若水的死因可以说五花八门天花乱坠一种比一种精彩纷呈,但每次消息传出来不久就会被证明这是假的,赫连若水还活得好好的。时间久了大家对这类消息都麻木了,这种消息传出来除了让自己在幻想中过个干瘾,其他的啥也没有,不过自己闲着没事幻想一二求个自我的心理安慰。
心理安慰也就那么回事,如今大家都不求了,这类消息才少点。
所以如今这消息传出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消息是真的?
于是所有目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到闻人岚峥身上。
闻人岚峥正在准备儿子的册封大典,没空管那些流言蜚语看好戏的目光。
偏偏有人不甘心,觉得钰贵妃不在,正是他们劝谏的好时候。
御书房里跪着不少大臣,正滔滔不绝地劝说皇帝三思而行。
起因是沈瑜拿来册封太子礼的具体流程请闻人岚峥的过目,顺带请示封后的事要怎么处理。他相信不管钰贵妃在不在,这皇后肯定是要封的,区别只是什么时候办仪式。
这请示深得帝心,闻人岚峥接过礼册,随便翻了两页,淡淡道:“金册金印之类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明发天下封后一事。至于册封大典,等皇后回来再举行也不迟。”
“是。”沈瑜低眉敛目恭敬答。“那皇后的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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