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闻人岚峥专心整治朝堂,后宫中太后和兰倾旖把持内廷不断整肃,里里外外都淘洗过好几遍,大家都清净很多,饶是如此,太后仍把所有下人都遣退才说话。
“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即使闻人岚峥表现得和平时一般无二,他还是看出来他眼底隐藏的那抹焦躁。
闻人岚峥沉默地坐下,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
想要在某个时间段内做手脚有时候并没有什么难度,尤其是军事力量。比如,边军换防时,在规定的时间上耍诈,移防的军队提前走,接防的军队推迟出发,中间必然会出现短暂的防卫全盘空虚,作为一国之君,他明白要做这种手脚太容易了。
军人脱下军装就变成盗贼的事,绝对不新鲜。如果没拿住证据抓个正着,旁人即使知道真相,也无济于事,更别提讨说法算账了。
所以他才特意派出一万精兵保护她,免得陆航恶从胆边生。
任何一个国家,对边境的安全防备都视为重中之重,他在关口附近城池里设有重兵严加防患,也下过密令,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即支援,务必要保护好她。
按理说万无一失,然而此刻内心的不祥预感,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他深深地闭上眼,只觉内心哀凉如潮水般涌来。
他痛恨自己此时的无能为力。
他现在只能祈求是自己想多。
他端过茶杯想掩饰,然而一口灌下才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放下茶杯,他觉得这样的等待实在太煎熬,懒得再等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
“派人打探消息。”
……
长剑穿身而过,后背贯前胸,伤口巨大鲜血淋漓。
冰冷的剑身很快被滚烫的鲜血捂热,但她还是感觉到冷。
血管被割裂,鲜血流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迅疾有力,那些血液像开闸的洪水,近乎欢快地流出身体,还没滴落到地上,已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冰雪般冷。
像她这前半截美丽无忧,后半截孤寂苍冷的人生。
鲜血滴落的声音她听见过很多次,但这次是她自己的。
她凝聚起全身仅余的力气,恶狠狠一记肘拳捣向身后,同时决然不顾涔涔流血的伤口,猛的回身,袖中薄刀飞掷而出,明亮如仇人厉眼。
嗤一声血花四溅,她在十月寒风中迎着天外云朵微笑,似要找到让漂移的灵魂停靠的家园。
她的目光落在云天之外,极西方向,眼神很远。
无人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但她不后悔。
一生来过,爱过,哭过,笑过,遇见过,经历过。
她半生跌宕起伏,享过福,吃过苦,遇到过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女,见识过最美丽的传奇,看过他们的故事,唱过自己的歌谣。
她一直都是多余的存在,无论是对家族还是对爱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该有她的存在,她一直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如今能以此残躯做完这件事,换来家族半生长安百年繁华,她觉得已无憾。
这样,已很好。
足够。
她努力转头,看向玉京方向。
死去的人长眠地下化为尘土,但活着的人还要在这大地上挣扎拖曳着如山之重寂寥前行。
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也不要责怪怨恨任何人,一切都是命,是她自己的心甘情愿的选择。
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要这红尘颠倒反复来去,我不要这人生漫漫长路始终一人寂寥独行,我不要永远都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那些美丽。
我不想再沉默退让,我不想中途放弃。
所以我选择去争。
用命。
这一次,他会记住我。
永远。
我知道,我会成功。
她的呼吸渐渐轻弱,淡淡凉凉的,如阳光下的霜花,她的意识如云朵般飘远,飘在十丈寂寥软红,三千里繁华落尽,如游丝软絮飘过她眼前,她恍惚间似看见当年,莲池里深碧浅红,少年俯下的眉目如画,清冷的目光笼罩少女一生芳华。
莲池里芙蕖灼灼,映亮她颊边胭脂色。
她邂逅美丽的开头,却没有算到并不美丽的结尾。
那年盛夏莲池的幽香,终究只浸润她一个人的梦。
相逢是一场劫数,既如此,不妨拿命来赎。
以后起风时你记得自己加衣,下雨时你记得自己撑伞,闲暇时光四处走走,看看四海风物,即使再没有可以入你心的风景,多看看其他风景,即使无法看淡,也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寂寞。
而她,孑然一身走向不归路,在属于她的彼岸那端独守她一个人的风景。
她终于可以求得心安。
流浪漂泊的灵魂,会返回她梦寐以求的家园,她求得心灵的解脱,从此再也不用茫茫追逐,受求而不得之苦。
她信他会永远记住她,在心灵最深处最不可触碰的角落,永不忘却永不相负。
别了,我的爱。
来年平水崖的雪覆满来时路,她回眸已望不到归途。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思绪渐渐缓慢,直到停滞不动。
天色放晴,云外有轻柔的呼声一声声唤着她,唱着不如归去。
一生中最后看见的,是天边亮光一闪如月光,映亮她的眼眸。
她安详地闭上眼睛。
第一百零二章 相依
三日后,来自边境的快报送到明寿宫闻人岚峥手中。
他仔仔细细将那封密报看了三遍,一字一句细细研读,眼神冰冷,像眼中要飞出刀子,将那封密报剜成渣。
“怎么?”太后看他脸色极差,不由关切地问。
“她出事了。”
他脸色阴沉,蓦然一句话,极冷极沉,如冰刀划破裂帛,打破此刻的沉寂。
太后顿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她震惊地瞪大眼眸,望着神情平静的闻人岚峥。
“她出事了。”他语气清清淡淡,听不出任何哀伤之类的情绪,却让人觉得堕入深渊身陷永夜。
直到此刻,他脸上才露出一抹凄冷的笑意,沉凉哀伤,恍若雪覆满青青草原,瞬间生机全无。
那样的神情,让人觉得即使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哭泣,也不比这默然的沉重,无言的哀凉。
太后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无法开口。
她想问,她死了吗?然而她问不出口。
哪怕不喜欢,她也知道她的存在对儿子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
她不希望她出事。
“云博密报,她在两国交界处的山坡上遇到袭击,大批蒙面杀手追杀,武器完备,行动迅速,下手十分狠辣。他们寡不敌众,向嘉水关求援未果,一万精兵存活者不足一半。那些人没留下任何标记线索,也无法判断来自何方。”
很简单的回报,寥寥数语,透露出的意思却很多。
比如,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一万精兵面对他们都不占人数优势,这样大规模的武装团体,无论在哪里都不可能不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么敏感的地区还没有任何回报?
还比如,云国那边说好的迎驾军队呢?司徒画衣为何没能在预定时间赶到?
再比如,向嘉水关守军求援,他们为什么会没有动静?
他的手指捏紧,那张薄薄的宣纸承受不住他的指力,发出簌簌的声响,却不抵他指骨咯咯直响的声音瘆人。
“岚峥……”太后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担心地唤他。
闻人岚峥蓦然回头,眼神森冷如月色流刃,像燃烧在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散发着浓浓的杀气和死气,无意触上那眼神的人,都觉得自己像是被目光的锁链捆住了灵魂,放在地狱之火上焚烧成灰。
虽只一刹,但太后确定自己没看错。即使知道这样的黑暗杀气不是针对自己,她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上次看见他这样的眼神,还是九年前老三死时,然后……就是那段充斥着决裂、复仇、野心、阴谋、杀戮、鲜血,无尽沉浮的黑暗岁月。
她激灵灵地直打冷战。
从那样惊悚的回忆中抽身而出,需要勇气和力度。
她不敢再说话,也不敢打扰他的思绪,只提心吊胆地盯着他,生怕他因悲痛过度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然而她猜错了。
闻人岚峥没有动,甚至他脸上连表情都没有,整个人都是静的,静得像云端俯视凡间的神。
遥远,森冷,逼迫,而杀气微微。
他盯紧底下前来汇报的侍卫,眼见对方冷汗涔涔全身微抖,恐怕不用他开口都能因紧张过度晕过去。他深吸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尸体呢?”
“没……没有。”侍卫结结巴巴地答,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云将军说,娘娘的遗体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抢走,他们怎么追赶也追不上……”
“……滚!”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发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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