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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芜姜 (玉胡芦)


  呼一声,阖上窗门睡觉。
  ~~~*~~~
  “驾——”芜姜跟在颜康的背后追着。
  许是因着地理气候相异,西塞与中原穿衣习惯不同,中原汉人喜着束身,腰带扎在正腰上,看起来笔挺利落。西塞人则喜宽衣松袍,腰带扎得很低,松松垮垮。
  颜康一幕浓黑长发在夜风中劲舞,衣袖也被风吹得似帐包鼓起,芜姜在后面追,看上去就像是在追赶一堵四方的墙。
  忽而拐上一道坡,来到一座单层的木屋前。门前是块菜地,模糊看见一个老儿抱着个小娃娃立在门口,听见马蹄声响起,那小儿立刻挣扎下地,一路叫着“康爹爹,康爹爹”扑上前来。
  是个四岁左右的小男童,伶俐稚气,穿一袭小棉袍,眼巴巴地望着马背上的颜康。
  “迂——”颜康跳下马,把小儿抱在怀中:“好个小颜然,不是送你去了郑伯那里,如何又逼着人送你回来。”
  老儿走上前,慈爱地笑道:“呵呵,白天还好,天一黑就念叨着要见二少寨主。老婆子哄不住,寻思着二少寨主也该回来了,这便让老朽将他送了过来。也才刚到。”
  忽而抬头看到芜姜,老眼昏花地看不清楚,只觉得骨清容秀,便又问:“这位姑娘是?”
  “我叫小五,不是姑娘,老伯今后可看清楚了!”芜姜粗着嗓子,大方地从马背上跳下。
  “呵,你也晓得自己不是姑娘。”颜康戏谑地瞪了芜姜一眼,转而对郑伯解释道:“适才在栖鹿谷捡到的小子,原晟伤未愈,暂时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做个随从。”
  郑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芜姜一身女儿气。心里默默叹,大少寨主因为辛夫人被俘一事,气得二十五六也不肯成亲;二少寨主还算心宽,但自从见了北逖七皇子之后,如今竟是忽然对小娘娘腔开始感兴趣了。
  哀哉。
  不过这话他嘴上可不敢说,只是道:“原来是个哥儿,小五兄弟海涵。”
  他是个老草医,见颜康身上有多处负伤,不由催他进屋包扎敷药。
  “无妨,我自小也被人说习惯了。”芜姜应着,跟在几人的身后往屋里走。那小颜然盯着她吐泡泡,好像又想与她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样子,芜姜就问颜康:“这小屁孩是你儿子?”
  郑伯呵呵笑:“我们二少寨主年将二十而未娶,何来的儿子?颜家寨惯是收留无家可归之人,然小公子是他在山下拾来的孤儿。”
  芜姜莫名想起拓烈:“我有位朋友和你差不多大,他若是还活着,只怕也要当爹了。”
  颜康回过头来,把芜姜上下一扫:“你朋友还不少。我见你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应出自殷实人家,如何却跟着一群兵匪四处逃窜?”
  芜姜卷着马鞭不以为然:“殷实个鬼啊,中原水土丰沃,汉人生得细皮嫩肉的多了去了。我阿耶阿娘被他们雇去带路,说好了几天就回来,结果人没影儿,答应好的佣金也不肯付。我得跟着他们,几时耶娘回来了我才能撤。”
  呵,说得轻巧,就这副小娘炮的单薄身板,倘若流离在关外颠簸,只怕不用等到他耶娘出现,自己便早已被鬼戎蛮匪生吞活剥。
  颜康不屑勾唇,走到桌边将颜然放下,拆解衣缕叫郑伯帮忙缝伤。
  那昏黄烛火下,他年轻的身体结实而硬朗,肌肉起伏澄亮,散发着塞外武士特有的悍野气息。芜姜略不自在,假作不经意地调转过脸庞。
  颜康心里好笑,有心作弄:“愣着做甚么,还不过来帮把手。”
  白日里吃了郭盖一刀,胸侧一道深长的刀口沿肋骨至腹厦蜿蜒,后背也中了箭。郑伯用镊子剔除出箭屑,叫芜姜用纱布沿着他的腹背裹缠。
  去了外袍的他,只着一袭墨灰长裤,腰带扎得很低,毛发甚浓密。芜姜稍一瞥,便瞥见那腰带下隐约泄露出来的一丛黑。像一只兽。
  她猛地就是双颊一红。
  萧孑那个的时候其实也像一只兽,但颜康像的是彪猛的虎豹,萧孑却是一只隽贵的狼。冷狠的气息中夹杂着一缕似帝王的柔情,只叫人堪堪化成水儿,身不由己地承迎他给的宠爱。
  ……哎哎,真是不要脸皮了,芜姜你在想些什么。
  那小花脸儿呆滞滞的,也不晓得思绪飘去哪里,两只手麻木地贴在颜康的肌肤上动作。因着指头绵软,似小虫儿在爬,他原本痛得龇牙,怎生却忽然奇怪地放松下来。
  淡香拂面,若有似无,似许多年前母亲给予的感觉。但那感觉已甚遥远,从九岁上母亲大病一场后,他与父兄便似再也走不进她的内心。
  该死。颜康凝着芜姜近在咫尺的红红滣瓣,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康爹爹,他脸红了!”颜然指着芜姜嘻嘻笑。
  芜姜猛地恍过神来,假作凶相:“胡说,不许老盯着我看。包扎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自己来。”把布头扔给颜康,不肯再扎。
  颜康顺势低头,这才看到自己少腹的风景……呵,个小娘娘腔。
  他便捏芜姜的脸蛋:“臭小子,男人的大鸟你没有嚒?脱下来让我看看。”作势要扯芜姜的腰带。
  芜姜连忙拍开他的手,用力拽住:“别扯,你才没有呢,脱下来只怕叫你自惭形秽!我问你,我今晚睡在哪儿?两天一夜没阖眼,再耗下去要死人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子,喉结都还没长出来,鸟能大到哪里去?
  颜康懒得较真,却也不想与她同宿一屋,便叫来门外站岗的侍卫问。
  侍卫拱手答:“回二少寨主,这阵子下雪,寨子里又收了不少户人家,空屋倒是没有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辛夫人之前住的屋子,倒是还空着。”
  自从颜康九岁那年,母亲去寺庙烧香回来忽然大病一场,之后就与父亲分居了。在被白鎏掠走之前的那些年,一直一个人独居在小屋里。父亲因为宠她顺她,平素也都由着她,只隔上十天半月的去她房里一趟。后来被掠走了,就空置下来,一直也没人去住。
  好在离自己并不太远,来去使唤也方便,颜康默了一下:“那就暂时让小五住着。明日起你就回岗吧,这里的琐事暂时都交给小五打理。”
  侍卫应了声“是”,带着芜姜往外走。
  是个僻静的小木屋,布置得清朴简单,推开门进去一股书雅气儿,倒是与颜家寨的风格大相径庭。芜姜四下扫量一圈,看见后面通连着个小灶房,有山泉水沿着管子流到缸里,旁边还有一些干柴火。她便蓄了点水烧热,擦洗过身子后蜷到床上。
  被子应是才晒过,泛着阳光的燥暖味道。这些天都是抱着坐着打盹儿,生怕睡得太熟,被萧孑他们趁夜跑了。难得躺平一回,只觉得浑身筋骨舒散,困倦顿袭而来。
  草枕下似有些膈人,翻来翻去别扭,她起身揪一揪,竟然在床板下抽出一本薄书。翻开来看,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字:“何因何缘生死别离复相见,情浓情淡恩怨牵缠两作难。”
  娟秀的字体,看起来像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想看下去,但是太累了,烛火下那字儿就跟蚂蚁似的爬来晃去,忽大忽小,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帘就阖了起来。
  现下母妃的尸身在大李他们手上,不会再受糟蹋,心里总算踏实些。
  屋子外的泉水叮咚叮咚,那梦中怎么又回到别雁坡的清水河畔。晨间晓风轻拂,她在取水喂马儿,他瘸着伤腿无声地走过来,用羽毛抚她的脸蛋:“还在生我的气?我错了还不行。”
  凤眸中缱绻笑意,言语讨好,那时候多么宠她让她。
  她本来不想搭理,怎么嘴上却没骨气地开了口:“不行,你错在哪儿了?”
  “哪儿都错了,最不该的就是欺负你。”他把她的手拉到腰上环着,她便闻见他衣裳上熟悉的青草味道。问她:“……痛不痛?来不及问你你就跑了。”
  说痛与不痛都不对,说痛了,他一定甚得意;说不痛是假的,那几天外面都跟裂伤了一样,火辣辣的。她抿着嘴儿不肯应。他却已与她五指交缠,抓起她的小指头在唇中轻啃。怎么拧来拧去,忽而就与他和好了。
  夜风从窗眼踅入木屋,睡梦中的芜姜忍不住勾起嘴角,小脸漾开粉红。
  但那都只是梦,流亡塞外时的萧孑是项子肃,买身衣裳都得讨好芜姜开小金库,可学不会忤逆她。但现下他手头有了兵,看起来貌似还藏着一沓巨额的家产,勋贵世族的傲慢与冷蔑在他身上原形毕露,这次竟然记仇了,竟然对她来真的。
  硁硁硁硁——
  天黑了忽而又亮,天空蔚蓝,阳光净透。大早上睡醒的人们便忙碌起来,舂米洗衣做饭,寨子里一片生机盎然。
  芜姜推着板车站在粮库外,等着里头的库司派发今天各灶上的粮饷。
  颜康受不了芜姜的半娘半爷,总是让他冷不丁就心猿意马。无事不让她随在身边,把她派去仓库上推车轱辘。整个寨子共近二千人,除去姑娘妇妪四百余,小儿二百余,成家的兵丁三百余,剩下的全是光棍汉。大少寨主颜麾把这些未成家的兵丁分作五个灶,各灶约莫两百人,从山脚到山头一个个散布。芜姜每日推着板车,坡上坡下的得往返七八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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