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句话,怎么听得这样别扭呢。芜姜想起那天在山洞里,萧孑当着将士们公然欺侮自己的一幕,脸颊刷地一红:“谁是他用过的破烂了,你们不许胡说,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小妞脸皮薄爱面子,好容易冒了头,怕再说下去,一会儿又躲起来不见人了。
将士们低声叱黑熊:“过去就算了,黑熊你他妈少说两句,人回来就行。”
身后叽叽咕咕,晓得是芜姜黏上来了,既是还想与他继续,何故又先与一群将士打诨。将士们也无立场,前头信誓旦旦说要把芜姜怎么奚落,现下她一回来,立刻就把自己孤立,倒与她站成一线了。
萧孑不动声色地听着,隽容便渐渐冷沉,扯缰的手一顿。
芜姜才在闷头打马,怎生周遭忽然安静下来,一抬眼,猛地对上前方一双幽深的凤眸,小嘴儿不由一哆。
正不知要怎么叫他,下一秒却已听萧孑冷漠开口:“都已经分道扬镳,想要的自己去找,何故又跟来继续纠缠?”
呃,没有半点情义的口吻。大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都不敢开口说话。
芜姜顿时被孤立开来,一双双眼睛定在自己身上,就像是针芒。她本来一句“孑哥”都差点溢出口了,这时又酸涩地咽了回去。只是眸光潋潋地凝着萧孑道:“我没去找过他,刚才也不是故意射杀你。”
那言语中几分讨好,听得人心里就跟小虫儿在爬,但是还不够。萧孑侧过脸,只作不搭理。那因为以为她去找慕容煜,而日夜所受的煎熬,可不是这一句话就足以摆平。
颜康看得好奇,不禁笑道:“原来不是貂兄的人,难怪一个人藏在角落里,我方才还以为是你的小随从。”
“是与不是,你让她自己说。”萧孑微抿着薄唇,英挺的身姿高坐在马背上。就好像是最后给她一次抉择的机会,抉择以后就不能再反悔,又徐徐沉声道:“是我的人,日后就得服我的管束。你仔细考虑好。”
这句话几乎就等于问芜姜肯不肯要他了。将士们连忙悄悄挤眉弄眼:“快说呀,就说你是将军的人,以后打死不会再出墙了。”
“别嘴硬,将军难得被你气成这样。”
“我以后是你的人。”
……哎,说不出口啊,看上去简单,其实内里深意谁不晓得。这样逼她,女儿家的娇矜都被他挤碎在尘埃里了。但他自己也有错好吗?如果不是他先对她那样的话。
芜姜蠕着嘴角,一句话徘徊在心间,怎么一出口却变成了:“我谁的人也不是,我是我自己的。但我不想与你吵闹,东西在你朋友手上,你若是讨厌我,等拿回来后我就走了,必不会再拖累于你。”
果然还是靠她母妃的棺木维系……他在她心中也就这么点价值。
“哼,谁人要跟她走,就不用继续跟过来。”话音未落,萧孑已经蓦然打马走了。
这下还有甚么余地,两个谁也不肯先服软。将士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跟在将军身后,再不敢多看芜姜一眼。
芜姜被孤独地扔在旷谷中央,些许沮丧,还有不服气。
徐英冷冷地叱她:“做他的人怎么了?叫你走就别再跟过来。”眼中光影纠结,几步赶去队伍的前面。
“我没想和他吵架。”芜姜不肯走,只是驻着不动,想了想,转而问颜康:“喂,我刚才替你挡了半条命,你既是要谢他,也不能落下我。”
看起来貂云哥哥对这小妞的嫌恶是真的,雅妹默默松了一口气。然而看着犟硬的芜姜,却又觉得有趣极了,便对芜姜道:“他叫你不用跟着他,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有什么落在他手上了,我去帮你要回来就行。”
芜姜这段时间饥一顿饱一顿的,饿瘦了不老少,瞥一眼雅妹丰盈的曲线,眼中略有点酸:“你要不回来,他自己也找不到,我得跟着他,不能让他跑了。不过我不白吃你寨子的饭,你有什么活只管使唤我做就是。”
雅妹看了眼颜康,二少寨主二十出头了,连个可心人儿也没有,上一回差点把北逖七皇子当作是女人,被那七皇子好一番奚落,气得沿山寨飙了好几圈马。
嘁,她悄然一抿嘴,便对颜康说:“看起来怪没办法的,二少寨主不如收了她吧。原晟上个月受了伤,现下你正缺个服侍的随从,不如就把她留在身边打打下手。”
颜康眯眼打量芜姜,一个小子,生得这样漂亮实在不是甚么好事。他和慕容煜打过交道,慕容煜彼时穿一袭殷红刺花圆领袍懒坐在白乌鸦毛小轿上,墨色长发有如丝缎轻垂,他老远看过去,差点儿以为天降美人,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你说一个男人怎么能生成那样,简直是人间祸害。看芜姜十四五岁,就已经有了慕容煜那股妖娘的雏形,莫名就想将她趁早改造。
颜康便道:“你叫甚么名字?平素都会些什么?”
芜姜转头看他:“小五。会喂马,放羊,劈柴,扫地,洗衣服做饭什么都会,不白吃你家的饭!”揪着马缰,眼睛不时瞥向前方萧孑渐远的背影,似怕他消失不见。
果然又是个慕容煜第二。好在还来得及,骨骼尚未定型,多练练,干点男人的力气活儿,兴许还能掰回来。
颜康龇着牙戏谑:“倒是看不出来挺能干,走!”一气就奔出了几十米。
芜姜尚没明白过来,雅妹嘻嘻笑,假装不晓得她是个女儿身:“还愣着做什么?不赶快随上,他收下你了。”
话才说完,自己便忙不迭地追赶萧孑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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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回』辛妇
? 天雪山连绵起伏,呈东西走向,据说沿着这条山脉翻过去,背面便是匈奴人的老巢。颜家寨坐落在一个叫白虎岭的山坡,这里空气净透,视界明朗,稍一举目,便能遥遥望见天雪山尖多年不化的积雪。
走了小半日的路程到达山脚下,迎面一座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寨台,有士兵立在左右把守,见到颜康回来,双手握拳行了一礼。
颜康转头对萧孑一笑:“到了,此处便是鄙寨。”
萧孑点头应。
一行人浩浩荡荡策马而入,溅起雪地上飞花无数。
倒是个烟火气十足的山头,山腰上散布着木头屋子,有妇人在门前烧火熬汤,儿童嬉戏喧嚷,又有男人们操练的嚯嚯声从远处传来。
看起来应是个千余二千人的大寨,自给自足的样子。只是有些想不通,这里的人大多穿着汉人装束,而身为寨主的颜康却着左衽的长袍。
将士们随在萧孑的身后打马,一个个表情不免有些困惑。
颜康似早已习惯,便笑着解释道:“小寨自曾祖时便已落成,曾祖乃中原商贾,迁居此地后招胡婿入赘,父亲又娶汉女为妻,故而颜某也算半个汉人血统。中原动荡,祖辈因饱尝战乱之苦,建寨原意乃广收难民,圈地安居。但自五年前父亲过世后,母亲不慎被代城城主掠去羞辱,我与哥哥多次讨要不还,气愤难平之下方才与他打缠不休。”
他说着,许是想到了那个中的愤慨,深黑的眼眸里又浮上一缕杀气。
雅妹忿忿不平地接过话茬:“那城主白鎏简直不要脸,抓了我们辛夫人,还让两个少寨主过继给他做儿子。说只要答应让辛夫人再嫁,他原携重金前来寨中正式下聘。下个鬼的聘啊,马后炮,孩子都快与他生两个了!”
正说着,来到半山腰上一处空场前。
有侍卫模样的跑过来禀报:“二少寨主可算回来了!大少寨主听说你天不亮就带兵出去,到了这会儿还不回来,正要亲自去接应你们,你快过去看看吧!”
颜康扭头一看,看到兵器架前站着一道二十五六岁的孔武身影,便哧溜跳下马来:“好,我这就过去。貂云兄且在此处等着,在下说几句话就回。”
说着对萧孑抱拳一拱,几个快步踅了过去。
是座看起来比别处更要宽敞气派些的二层木屋,屋前一片空地,一名紫袍男子正在擦拭弓箭,只见中等身材,体格健硕,两腮有适才刮净的胡茬,散发出十足武猛的气息。
把箭搭上宽肩,低头叫身旁侍卫:“牵马过来。”
颜康连忙扬声道:“哥哥如何伤没好全,又要舞刀弄剑?”
颜麾听见声音,眉宇间愁云一散,转头看过来:“呵呵,说曹操曹操到,原还怕你受困,正要出去接应,你倒先一步回来了。”
待看见二弟肩头上的血迹,那愁云顿地又凝结起来:“那郭盖近日也不知得了甚么助力,竟是比从前更要难对付。劝你别蛮闯,非不听,看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颜康愤愤龇牙道:“该杀的白鎏派人送信到寨子口,说母亲第二胎生产在即。再不趁早把她抢回来,颜家寨的脸面都要给丢光了,父亲在九泉之下更是魂灵难安。便是人不人鬼不鬼,也比年年蒙羞受辱来得强!”
他们的母亲姓辛,乃是父亲颜曷在山脚下捡回来的汉女,彼时十三岁,生得容貌娴淑,寨子里都唤辛夫人。辛夫人与颜曷同房后一直恩爱有加,十五那年生下颜麾,二十生颜康,却不料颜曷病逝后没多久,竟被玉门边上代城城主白鎏抢了去。听说被白鎏圈禁起来,五年间又给他怀了两胎,大的现下已三岁,小的一个眼看也要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