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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祸 (荔箫)


  她言及最后时眼中禁不住两分厉色,先前质疑她的那人却仍笑:“太史令想当然了!阙辙的长子已及冠几年、亦在军中威望颇高,褚公便是除了阙辙,也难绕过其长子行事!”
  阿追稍怔一瞬之后理直气壮:“若阙辙凯旋都可杀,郎君怎知褚公不会先除其长子?”
  “你也说得太轻松,真拿国事当儿戏呢?”
  嘲蔑愈加激烈,陡闻一声轻敲案几地笃响!
  余人陡静,主位案前,戚王神色微凝,抬眸一掠她:“太史令是觉得,褚公多疑,许会除父、除长而扶幼以拢住阙家,欲让本王以此离间他们君臣关系?”
  阿追忍下与旁人争执的心,一揖:“是。还请殿下查上一二,如褚公当真多疑至此,此计或可行?”
  戚王嗯了一声。
  旁人纵觉她方才所言滑稽可笑也不敢再笑,只有些不解地看看戚王又看看她,惊异于戚王竟有想采纳她建议的意思。
  阿追自己也忐忑不安。朝政的事,她到底是不在行的。让她剖析起来很难,自己胡编还要跟幻象连上、且要编的靠谱就更难。这一番心虚直让她头疼,亦还有些心虚,怕自己绕弯绕得太多以致当中出了哪环不对,末了还是要被全盘否定!
  好在,戚王沉吟之后只一笑:“好,我便着人依此去查。”他说着看向雁逸,“上将军整肃兵马随时应战。”
  “诺!”雁逸离席抱拳,应得铿锵有力。
  戚王凝重的神色缓和下来,兀自再想了想,便示意各人回府休息。
  另一桩心事在阿追心头盘旋着,她就未离座,有意稍等了一会儿。偶有人路过时多扫她几眼,眼底的不屑与不甘都没有掩饰。也是,议这样的要事,让她一个女子独占了风头,旁人难免是要心中不忿的。
  阿追只当看不见。殿里很快归于安静,安静得都能听到烛火哔剥声了,戚王问她:“太史令还有事?”
  她看向他,问得直截了当:“殿下,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我若是褚国人呢?”
  两国已然交兵,最后的胜负许会是一方吞并另一方。如戚国赢了,而她是褚国人,家人是否安稳难以保证,她今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也难以保证。
  她殷殷切切地望着戚王,想从他口中求出去保障出来——这想法自上一战时便有了,只是那时没找到机会开口。她想着,若她的家人真是褚国人、且是贵族,到时候找到就并不难。戚王若能此时点头答应放条生路,就保了阖家太平。
  阿追心下紧张不已,从戚王平静如水的面上寻不到半丝半毫的神色变动。好一会儿,戚王笑了一声:“你好歹在戚国谋过事。若有那日,我保你家人一生荣华便是。但你若不是……”
  他无意间抬眸一扫,恰见到她眼中的惊喜腾起的样子。
  许是他的承诺超出了她的预想,直让她喜悦得好似整个人都添了光彩。嬴焕眼底微颤,毫无由来地又想起片刻前她一袭大氅拢住淡薄中衣撞入他视线的样子,蓦然喉中一滞,到了口边的下一语生就这样被扰得忘了。
  他定住心神,信手抄起卷竹简来看,维持着清淡的口吻:“太史令在王宫中住些时日吧。国事紧急,如出了什么变故,还需太史令随时来议。”
  
  她应了声“诺”,明快的语声在他耳中一荡即止。嬴焕忍了片刻才再度抬头看过去,她已退出殿外,空荡荡的门口寻不见她的身影,再往远看些,几丈外的夜色下,倒仍依稀能看见一倩影愈行愈远。
  他再度扫了眼手中持着的竹简,这才察觉竟拿倒了。嬴焕嗤笑一声站起身踱向门口,驻足远眺。
  长夜寂寂,晚风似乎变得更凉了些,与灰墙蹭着,有飒飒地轻响。
  他站在殿门前,凝神回思了许久,唇畔终勾起一丝笑意。
  她果是有些“灵气”的,也足够聪明,若非他早有猜测,她与书中所学结合道出的因果大抵连他也能蒙过去。
  这很好。若这样一个人能一直留在戚国,便能一步步助他完成心底所愿。
  “胡涤。”他稍偏首唤了一声,几步外的宦侍应声上前:“主上。”
  嬴焕轻吸了口气,目光投向殿外,看向阿追方才离开的方向,思量间笑音凝住:“弦国差来寻殷氏女的使节,可是该到朝麓了?”
  胡涤想了想:“是。天明时怎么也该到了,驿馆已安排妥当。”
  “嗯。”他垂下的眼帘,压住眼底的凛色,“你亲自出面,不可让旁的谋士、朝臣随意去见,暂也不能让太史令回别院,那里离驿馆太近。”
  戚王语中一顿,转身看向胡涤:“还有,尽量说服那些使节早日离开朝麓,回弦国去。”
  轻描淡写的口吻中透出的继续厉意说得胡涤一悸,未待他问,戚王已信步走向卧房,语中厉意淡去:“记着,太史令是自己投到我门下,我们从没见过什么殷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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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追便就此在王宫中住下了,住的地方就是她上次从覃珀那儿脱身后暂时养伤小歇的蓝凫阁。这地方在戚王宫前部,离戚王的书房不远,倒玄明殿也很方便,风格却大不相同。
  这是小桥流水的一方院子,瞧着清新雅致,不似玄明殿的气势逼人。
  宫人们打理得很快,无需她亲自回别院去取什么,就将日常所需皆为她安排好了。而后,却是一连数日并无预想中的紧急议事。弄得阿追一边觉得这样闲下去不好,一边又觉这样才说明事情顺利,安心等着便可。
  弹指间,竟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了二十余天。她日日看书,各国的政事读得了不少,读累了就去外面的假山上走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事情,甚至得了空闲可与云琅学着如何描绘妆容了。
  正想着是否该和戚王请辞、回到别院住去的时候,戚王倒和雁逸一道来了。
  戚王仍是一贯的清淡神色,雁逸随在后面,似是刚从边关奔波回来,风尘仆仆的,一袭银甲也尚未换下。
  他睇了阿追一眼,眉头微锁。然未及阿追发问,他就已收回了目光,跟着戚王继续往里走了。
  阿追请二人入内,三人依君臣次序落座,各自沉默了会儿,戚王道:“阙辙的事,太史令料对了。在他出征后,长子次子皆已‘暴病身亡’,幼子则被褚公接进了国府。”
  事情如料的感觉让她短暂一喜,戚王睃一眼雁逸,续说:“接下来上将军会去弥关密会阙辙,若可以,就让他归降戚国。本王的意思,是想让太史令同往。”
  阿追一懵:“这样的大事,我难帮得上忙,若再另添麻烦……”
  “臣也这样觉得。”雁逸忽地开口,字字有力。
  阿追被他截断话语便看过去,他也正淡一扫她,起身拱手又续言:“赶路途中带个女人也不方便。主上派臣去便是,阙辙或归降或等死,此事并不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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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军中

?  清风微微,夜色黑得如同墨一样。墨色下,褚国的大营中一顶顶苍绿色的帐篷被火把勾勒出道道金边。正巡视的士兵的靴子踏在草地上,柔软的声音又因太过整齐而显得有些肃杀。
  主帐中,刚步入内帐的年轻男子抱拳,冷汗涔涔:“大伯,我前前后后探过了,是真的。大哥二哥确都已经……”
  “啧——”背对着他正凝视眼前竖挂着的巨幅地图的将领啧嘴,久久无话后,蓦地笑了一声,“主上够狠的。家里不知情?”
  “家里都以为只是暴病!”那青年一切齿,“大伯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褚公竟然……如此倒真是归降戚国为好!雁逸说已安排好可救家人出来,我也觉得比戚王可信!”
  阙辙又笑了一声,良久之后,转过身来,打量着面前的侄子:“阿宇,我们归降戚国,戚王就不会杀我们?如若他只要兵马而杀将呢?便还不如我一死换家人平安,是不是?”
  阙宇一噎,又不甘道:“可褚公无耻已是板上钉钉!戚王那里……总还能一赌!”
  他口中已不再称褚公“主上”,可见心中不奉褚公为主。阙辙笑而摇头,沉吟着踱步走向他:“可褚公那边,还能保家中一世荣华;归降戚国,可能满盘皆输。”
  阙宇浅怔,无言以对。
  阙辙啧了啧嘴,黯淡的眸光中沁出些许异样的光彩,手中小物往侄儿手里一放:“所以啊……许多时候就是一赌。那这赌事,就还交给这赌物去办。”
  阙宇低头看看被放在手里的三枚骰子,蹙眉略作思忖,旋即了然,急道:“大伯莫如此儿戏!”
  “儿戏?”阙辙笑容淡淡,手指在骰子上一点,“赌局输赢不全是儿戏,还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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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军军营的帐子里,阿追躺在榻上眼望帐顶,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时而穿插个哈欠,恹恹的神情写在脸上。
  她是当真觉得自己跟来没用,但也不知戚王是怎么想的,非让她一起来。这倒也无妨,在朝为官哪可能事事都是自己信手拈来的,戚王也说了只让她同行一趟以备“不时之需”,她若插不上手也没关系。
  但此行主事的官员是雁逸,这人已用“你来添什么乱”的目光扫了她一路了,满脸的厌烦实在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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