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班察大吼一声,巨斧骤舞,拨开箭雨。双膝狠狠一夹,陷在岸边浅泥处的的坐骑嘘溜溜高叫一声,四蹄奋起,搏命窜上了泽岸。随着尔班察的数十名亲卫也因陷身较浅,也跟着窜了上来。尔班察吼道:“杀了这群狗贼!”正要持斧上前交锋,忽听耳边风声大作,他眼疾手快,侧斧相拦,正被一支马鞭卷住了斧杆!转眼看时,竟是方才那名手无寸铁的文弱使者!
尔班察悖然大怒,巨斧乱挥乱劈,恨不能一斧劈死这巧言欺诈的混蛋!但那鞭上柔劲十足,巨斧劲力虽猛,却总被那鞭梢带得东歪西偏。尔班察斧招几度用老,竟险被对手抢入空挡,抽上脸来!他恨得怒火万丈,吼叫连连地一夹马肚,坐骑长嘶一声,直立起来。尔班察高举金斧,又要劈将下来。不想那鞭子快得神出鬼没,倏地如黑蟒出洞,一鞭卷住了他的右腕!尔班察见鞭过来,亦不躲闪,翻手便用斧杆绞住鞭梢,正要硬生生拔将过来。却见那鞭如琴弦弹拔,上下震动之中,一股大力直冲他的手腕“阳谷”穴!尔班察右臂顿时酸麻,方知面前亦是武功高手。正要回斧护住要害,便听远远一声轻笑,道:“好俊的步家剑法!”
尔班察骤然转头,便见泽岸之上,几名衣甲鲜明,全副武装的军士,正簇拥着一个狐裘素袍的年轻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泽边的战场。那青年薄唇带笑,凤眸流光,容颜胜雪,身姿俊逸出尘,正是当初他被步回辰横刀夺爱,念念不能忘的美貌哑奴!
尔班察大吼一声,也不管身边军伍如何,便要纵马向高岗上冲去。但方才的敌手岂容他脱身?立时长鞭呼啸,又向他抽将过来。那青年骑在马上,垂眸看着战场,微笑道:“危须王要留活口。”他身边军士听言,躬身奉令,数骑纵马,借高岗地利,至上而下地向沼岸边冲杀下来。几名上前拦截的尔班察卫士挡不住他们的快马,瞬间被挑飞出去。转瞬之间,数骑已杀进了战场,直向尔班察逼来!
尔班察战斧被长鞭卷住,不能抵挡,又觉自己被那双含笑凤目瞧着,更是恨怒交织,忽地大吼一声,竟把自己爱若性命的金斧劈头盖脸的扔将出去。对面那使鞭的敌手不防他这样蛮干,见那巨斧如巨形暗器一般飞将过来,连忙撤鞭纵身,轻飘飘自马背上飞了出去。跨下马躲闪不及,已被巨斧砸中,扑的一声,脑断颈裂,死在了地上。尔班察乘此空档,一拉马缰,转身就向斜刺里冲了出去。
沈渊在高岗上看见,令道:“现下时候不多,他不熟悉道路,翻不出多大浪来,不必穷追。”他身边的袁昌听闻,躬身奉令,立刻大声向下传令。沈渊纵马下岗,下令打扫战场,将几处泥淖中射死射伤的危须骑兵们用昨夜布在泥淖中的网子拖将上来,剥了衣甲,另作打算。
南宫炽收起手中长鞭,过来向沈渊见礼。沈渊笑道:“好俊的鞭上功夫,当也是步回辰指点的了?”南宫炽听问,微微避开他目光,道:“是,我与小蝶,自小便跟教主……辰哥在一处习武练功。”
两人督着军士打扫战场,随口谈论。沈渊道:“原来‘云裾数步’的柔劲这般的四通八达,无处不能袭人。我倒小觑了这式剑法。”南宫炽听说,沉吟一刻,鞭换左手,鞭梢带响,如一条黑蛇一般,点向两人面前的一棵小树底端。只听“刷刷”数响,树根受鞭之处毫无损伤,树梢却哗哗摇曳,枯叶乱下如雨。沈渊微笑喝彩,南宫炽却叹道:“若是教主来使,这树此时已经脉寸断,十天之内,必然枯死。”他苦笑一笑,道:“所以小蝶学这一式之时,气闷得紧,她本以为教主……辰哥,是要为她摘南山坡上的那枝碧桃花的。”沈渊哈哈大笑,道:“焚琴煮鹤,步回辰好会煞风景。”南宫炽听他笑声爽朗,脸色愈发的苍白,道:“不错,教主也在生气,他指点了小蝶大半个时辰,小蝶还是领悟不到这一式的精要之处。”他看看沈渊,道:“若是沈公子,只怕与教主一式相交,便能看破教主的后招吧?”说着,长鞭轻点,又将昨日南宫蝶舞过的“清露疏桐”与“万倾松涛”使了出来。
沈渊斜他一眼,道:“这两势也是步回辰教南宫蝶的吧?剑势浑成,守御严密,若是对敌中使出来,中规中距,以保护自家要害为要——换成步回辰自己,以破敌为先,决不会这般使剑的。”南宫炽低声应道:“不错。可惜小蝶只嫌这三招变化太多,闹得她心烦,却领悟不到教主的这一番苦心。”
第105章 里应外合
沈渊听他语意甚痴,看他一眼,暗暗琢磨不已。正沉吟间,他从步天北军中所借调的偏将已然过来,禀告死尸收捡完毕,共得一千二百副衣甲,有定泰烙印的战马若干,请沈公子定夺。
沈渊点头道:“甚好,你派人去向北军统帅报讯,说我已经得手,请他按方略行事。”那偏将昨夜被沈渊调来之际,还心中打鼓,心道这位沈公子在教中既无位份,军中亦无实权,若非有北宸令在手,只怕自家统帅也不会委委屈屈地将自己一部军马借将出来。不想一夜奔忙,自己一个小小偏将,便轻易到手这样一个大功,方知沈公子当初在危须国内奇兵大胜,并非浪得虚名。此时听沈渊下令,死心踏地,大声答应,急急忙忙地打马便去了。沈渊倒被他吓了一跳,抱怨道:“偷来的锣鼓打不得,他直着嗓门叫什么?”说着,又对在身后憨笑的袁昌道:“你去把昨夜选出来的那些弟兄们唤过来,先换了危须衣甲再说。记着,长得眼睛深,鼻子高,危须骂人言语说得好的,放在队伍最前面。”
袁昌听言,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他早已养成了沈公子一句话,刀山火海往下跳的性子,立时亲去安排,布置得井井有条。又令人将尔班察的巨斧也拣了回来,选了个身高体壮的士卒,穿了衣甲,扛在肩上。泽中众军不少是与危须人交过战的,瞧得有趣,拍掌嬉笑,又乱学危须人说话,有老兵唱起危须小调来哄人,将个腥风血雨厮杀场,搅翻作了真真假假越王台。南宫炽在高岗上看着,想起自己数日间忧闷不堪的,却不想这一条绝路,被沈渊翻手做成了这样热闹得胜文章。他心中百味杂陈,只策马陪在沈渊身边,怔忡不语。沈渊转脸见他发呆,只笑一笑,问道:“你要的变数已成,此时泽中大乱,南宫蝶当有法子离开宁王,逃出武都郡?”
南宫炽听言,应了一声。沈渊道:“我让袁昌率人护送你去与她会合,只要绕着战场走,到了西军之中,你们便安全了。你爱送她去哪儿,便去哪儿吧。步天教中若有人查问,你们只推到我身上便了。”南宫炽明白这是他在步回辰面前为自己周旋之意,定定地看他一刻,道:“沈公子一力承担,我替小蝶谢过。”沈渊看着他,见他目光中有怔忡悲苦之意,有些不忍,道:“你借宁王妃的使女诱敌,又力敌尔班察,立下了大功,北军将士们都是瞧着的。你……”南宫炽苦苦一笑,道:“多谢沈公子安慰。可是我与小蝶,小蝶与我,自母胎中就在了一处。自小习武学文,随侍辰……教主。在教中诸人眼里,我们兄妹一体,是万万分不开的。”说完,弯住马鞭,向沈渊敛袖拱手,道:“如今小蝶深恨教主,我是绝不能让她再与教主会面的。公子既为我们安排妥当了,我这便告辞。”沈渊点点头,与他互道了一声:“保重。”两人便分道扬镳。
此时泽中定泰军将知道郡中已然生变,外邦大军压制,自是严阵以待。但陶门泽方圆甚广,定泰军数万人分成数部,有依山布霹雳阵的,亦有靠水布尖桩阵的,还有借泥淖布毒阵,借野林布滚木阵的。布的阵势一多,便不免有太过分散,不易遥相响应,因此杨百安有“百足虫”的比方。沈渊亦是看穿了此节,他却比想要硬打猛冲的杨百安更加诡计多端,率部在泽中扮好危须军伍,立刻带着俘虏过来的定泰偏将,直往泽地深处驰去。他曾被尔班察擒获行军,捣起鬼来也就似模似样。定泰军左翼前哨部队沿着一条河汊守住阵线,见一彪危须骑兵呼啸而来,危须新王尔班察那闻名边关的巨斧在队伍前方灿然生光,不敢怠慢,连忙赶到河边,查问端倪。
定泰被俘的那名偏将被威逼着上前,只得隔河喊道:“步天军北军已有动作,宁王请危须王速速进阵,还不快放浮桥呢!”又有军士举起令箭,大喊文白不通的汉话道:“尔等请我王到此,岂敢怠慢!”
定泰守阵的将领谨慎小心,先派了一艘小船过河查看。沈渊纵马上前,叫道:“宁王用鸽子送信,说步天教主不听话,叫我王前去压服。你等这样不恭,宁王大王之怒,流血千里,逝者如斯,奈何?”船上校尉听得直皱眉头,见他文弱,又穿着狐裘陪在“尔班察”身边,想是贴身随从,便在船上陪笑道:“大王莫急,我等也有军令在身,查看完毕,这便放浮桥。”悄声咕噜道:“学汉话从书本子上学,那不是文人放屁,连响儿也没有么?”沈渊装着不懂,骂了一句危须脏话,道:“你说什么?”那人陪笑道:“小哥,你讲危须语算了,我们能听懂。”沈渊一笑,改讲危须语,叽哩咕噜地又将定泰军唠叨埋怨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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