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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 (银筝)


此时的沈渊被南宫炽领着,也在其中的一条河泽交错之处安顿了下来。南宫炽曾奉步回辰之命,来都门泽中作过前锋哨探,对泽中地形熟悉了大半。因此驾着马车涉过一处浅浅沼泽,到了泽中空地之上。那里灌木丛生,遮风挡雨;又因河泽相围,极易藏匿,确是此时几路大军虎视之中,最好的安身之地。沈渊在灌木丛中转了一圈儿,问道:“这倒是个好地方,你也教南宫蝶藏到这儿来么?”南宫炽卸下车马,清理积叶,听沈渊问起,便嗯了一声。沈渊冷笑道:“你觉得以步回辰的秉性,他会放过南宫蝶?”
南宫炽听他嘲讽自己,也不生气,只忙着从车中搬下褥垫,为沈渊铺了个座儿,道:“我并未难为公子,教主为什么要难为小蝶?”沈渊呸道:“与我什么干系?步回辰烦的又不止是你——南宫蝶那孩子究竟是谁的种,不过凭着她说说罢了。你又何以这般相信她?”
南宫炽听言,叹了口气,道:“非是小蝶向我求援陈情,而是她身边有个心腹侍女素云,原本是我少时的贴身侍婢。小蝶出嫁时,我送了她作陪嫁丫鬟。”沈渊在座中盘膝坐下,听言便嗯了一声,心道将自己的贴身侍婢送给妹妹作陪嫁丫鬟,这对兄妹倒当真是手足情深。
南宫炽服侍他掖好狐裘,又道:“小蝶叛教之后,素云虽然在服侍她,但是心中还是向着我教的。因此想法将小蝶与宁王的书信往来,全数拓写了下来。听说教主在马衢城中东山再起之时,她想方设法,悄悄地送到了我的手中。”他顿一顿,道:“我看了那些书信,小蝶初心是要□□篡位,想与宁王平分西北的。不想……不想没能在黄河中害得了教主,反被教主占了马衢三城,又传檄而定河南大军。她知道自己绝没法子与教主争锋,因此才以天仁山及西北数郡作为交换,让宁王娶自己为侧妃,以求保命遮羞罢了。”他转头看着沈渊,有些儿恳求地道:“我查了她与宁王书信往来的日期。在他们相交结之前,小蝶腹中,已经有那个孩子了!”沈渊哼道:“这一团乱帐的,现下便是理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她叛了步回辰,步回辰不要她,那还有什么话说?”
他辞锋犀利,直击要害,南宫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无言可对。半晌,一面生着篝火,一面叹道:“公子说的,全是正理,我并不是不知现下已无可为之处。此番要挟公子,也非为了让小蝶与教主破镜重圆。只是我也说过了:我作兄长的……”沈渊打断他,道:“你作南宫蝶的兄长为难,步回辰作你的教主,难道就不为难?”
南宫炽倏地抬起头来,眼睛在火焰中闪烁生光,道:“沈公子,这时候我心意已决,你不必拿话来刺我。”沈渊冷冷道:“不错,你确也不必再理会步回辰如何。这一次你带南宫蝶逃离武都郡,在步天教中已无存身之地。便是步回辰也没法在一干长老,步天重将回护于你。你还是逃得远远的吧,今生今世,你不能再出现在步回辰面前!”
南宫炽一把捏断手中拔火的枯枝,溅出数点火星,目光如火,狠狠地盯着沈渊。沈渊毫不示弱,凤眸冷若冰凌,直刺人心!半晌,南宫炽胸膛起伏,嘶哑着声音道:“待我送走小蝶,自会回教中请罪。身入七刑堂中,决不会令教主为难就是了!”
沈渊淡淡道:“是啊,人死万事空。你与他之间,也就剩一条命的情份了。”南宫炽冷笑道:“不错,自然比不得沈公子在教主面前春风得意。那也不过是我时乖命舛罢了!”沈渊哼了一声,道:“我与步回辰之间,确已生情。但他在大业最艰难的时候,尚肯以千骑助我入险境建功;在不知前路如何之时,已肯许我生死之约;又岂是‘春风得意’四字可言?——他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他!”他盯着南宫炽,道:“我答应与你来此,并非受你所迫。我可以应你所请,助南宫蝶入步天西军辖地,逃往安全善地。但是你若真心不愿步回辰为难,那便也听我所言,在这处沼泽之中,送他一场大胜定泰,一战定西北的战功!”

第104章 棋步连环

危须王尔班察整个冬季都在咆哮与怒吼中度过,他极端怨恨于一战大败,便倾国受制与宿敌步回辰的局面。待得定泰王朝册封步回辰,邀请他到河东道观礼的时候,他差点儿将来使剁成肉酱。幸而那使节颇有眼色,在他的座前将宁王的护身密信给掏了出来。
于是尔班察忍下了这口气,他悻悻地与步天军派来的使节谈判,假惺惺地同意步回辰要他开西域之路,保护通商商队过往,会盟和约等一系列要求。甚至在国中冬旱,牛羊干渴横死的艰难情况下,也没有在谈判中向步回辰提起辟尘珠的去向。
他在步天军的监视之下,带领使团和平地穿过了边关三城。幸而步回辰此时也已不在城中,正前往陶门泽北军中部属军队。他庆幸于自己不必与步回辰面对面谈判,生怕自己一见到这个毕生最大的死敌,就按捺不住脾气,操起斧头跟他再干上一场。
因此当他与来接应的定泰军会合,反手屠灭监视他入关的步天军一部之时。汉人的头颅在他的巨斧下劈碎,热血飞溅起来,他兴奋地狂叫起来。但是立刻又有一丝儿怅惘挥之不去地涌上心头,他想起了恨之入骨的步回辰,也想起了紧紧依附在步回辰怀中,连瞧也没有再瞧他一眼的那个美貌哑奴。他恨的眼睛滴血,将宁王送来的娈宠割掉舌头拖入帐中,第二天亲兵们便将一具满身血污的尸体扔进了山凹。
朝阳初升时尔班察走出帐来,他久经战阵的鼻子,已经嗅到了风中吹来的兵刃冰冷的金属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腥气。他极目远眺浓雾弥漫的山泽,审慎地琢磨着这几日来四下里看熟的山路,明白泽中多凶险,中原人也好弄狡狯。自己的精骑虽然能震慑步回辰的骑兵,却也不能不听从宁王,没头没脑地闯进定泰军依山泽而布下的阵势中去。
他用过早饭,便又到营中去查点定泰送来的马匹军械粮草等物。他潜入中原,处处受制于人,只能精打细算。见军马尚未齐备,气闷不已,对陪同的定泰偏将怒道:“大战在即,你们这般拖拖拉拉,是要误了大事吗?”那定泰偏将乃是都中禁军,危须语并不流畅,结结巴巴解释一通。尔班察更不耐烦,胡撸一把栅栏上凝满朝露的蛛网,骂道:“老子国中干旱,偏这里水荡荡的,连马都跑不起来,有什么好布阵的!”陪着他的定泰军知道这位危须王脾性极坏,不敢应声,只能陪笑不迭。
尔班察正在发恼,忽然听得营外报来,道定泰军又有一支马队到来。他还不及说话,陪他的定泰偏将已是大喜过望,连忙迎了出去。尔班察自忖身份,便在帐中坐着等候。不一时那偏将将来使请了进来,笑道:“王驾大有面子,这回不止马队,还有南宫王妃送来的礼物呢。”
尔班察与中原交战多时,对中原人事也曾着意收集,对宁王新妃的来龙去脉亦知之甚详,知道她曾是步回辰的正室夫人。一听说是她派人送礼,精神立时一振,瞪眼瞧那进帐的几人。见头一人身材硕长,长相清俊,想道:“这人样貌不错,放在那骚王妃身边,宁王倒也放心?”又见他身后几人,柳眉樱唇,箭袖锦靴,竟全是穿了军装的女兵!尔班察大感兴味,咧着嘴向那人问道:“你……你们,都是南宫王妃派来的?”
那人听问,向尔班察深施一礼,道:“是,宁王昨日已与步天教主在武都郡中会盟。步天教主桀骜不驯,因此王妃令我们来相请王驾入泽。”他的危须语也是稀里糊涂,尔班察连猜带蒙,那定泰偏将又帮忙译了,三人才好容易弄清了大概。尔班察要细问也没有了心思,瞧着那几名女兵又觉得有趣,又指着问道:“这些,是送给我的?”那使者应道:“郡内早已安排下服侍王驾的婢仆,这几位姑娘,是先来延请王驾的。”尔班察听了,笑道:“好好好,南宫王妃有趣儿。”再不迟疑,传令营中,整队上马。
危须精骑集结极快,不一时尔班察已亲率前队出营。那使者与定泰偏将都随侍在侧,使者指点道:“王驾,昨日步天教主因我等不肯退出陶门泽,已大发雷霆,下令步天北军军锋前移,阵中左翼部队正在与他们对峙。我等先不必与他们打照面,从西南背风处入泽吧。”尔班察狂笑道:“好好好,这样水不水泥不泥的地方,最合适发乌龟脾气!”定泰偏将因与泽中久不通讯,又见来人有宁王令箭在身,便也奉命行事。
三千精骑驰出山凹,到了泽地之间。定泰军在泽中经营多时,不少马匹难行之处,都铺了滚木浮桥。尔班察率部过了几处泥淖,见平安无事,又见远远的山岗之下,已有定泰军旗飘曳,更是毫无疑心,在使者等人的陪伴之下,纵马奔跑。见前方又是一处泥沼,毫不犹豫,打马便跳上了泥沼中密密排行的圆木之上。危须精骑跟在大王身后,放马上桥。
因清晨雾浓,圆木上积满水珠,极是湿滑难行。骑兵们不得不控住坐骑,改了小跑,蜂涌上桥。尔班察驰在前方,见将将要到对岸,正要加上一鞭,忽听前面山林之间,呜溜溜地传出一声清脆哨音!顿时骑兵们脚下的浮桥咔咔大响,连接木头的绳子嗖嗖连抽,滚木立时四散,桥上数百名骑兵猝不及防,惊叫着摔落进了泥中!对面的山原高地之上,一下子涌出几百名弓箭手来,乱箭齐发,大吼道:“降者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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