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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兰芝)


  彼时,夜幕降临,云气收尽。
  铺满素色锦缎的室内灯光依次黯去,舞池中屏风四遮,只见美人影,只闻美人歌,却不见其人。堪堪种种,倒在故弄玄虚中,衍演出了一副美人阁中坐,堪只露衣角的魅惑之态,比之平常欢场的露骨低俗,实是风雅高姿了不少。
  却她的视线也只在那舞池中停顿了一瞬,须臾,便不动声色地盯向了舞池左右那帘侧高席。只可惜,帘幕后人影虽是若隐若现,却实在看不分明。
  她心下一冷,却见王玉溪的眸子微微一眯,其中嘲讽有之,冷厉更甚。但这情绪极快,一瞬就淹没在他沉如子夜的眸光之中。
  见状,周如水视线一划,又朝舞池望去,眺着那密实屏风也遮不尽的风流体态,低低笑道:“夫君可是瞧入了迷?竟连妾也不瞧了!妾往日唱的曲儿,真会比她差了不成?”
  她这般言语不过掩人耳目。却王玉溪听了,低低一笑。
  他直就将她搂入了怀中,声音温柔愉悦道:“阿念声声如天籁,旁人如何可比?”说着,他微凉的指尖亦轻抚上了周如水的手背,惬意地看了她一眼,才凑近她耳旁,谎作**般地低声说道:“我方见那左侧帘后,有人腰坠指骨。”
  腰坠指骨?
  这话一出,周如水直是一怔,视线在他面上一顿,半晌都未作声。
  周人皆知,蛮人喜虏,性暴好武。往年烧杀滋扰,常以夺人头颅为乐,更有的,会生剥活人手骨配做腰饰,以示夸耀。若那帘后之人腰配指骨,多半便是蛮人无疑!
  如此,不谈他们来此为何,便谈两族之间血海深仇,蛮人如何能入得周境?又堂而皇之至于邺都?更又到来此地?这各中关机,无一经得起细想。但凡细想,都叫她心中沉沉。
  便就在这时,左侧高台珠帘挂起,一箱箱箱笼被搬入其中,周如水也果然看清了那座中之人面容迥异的相貌与腰间缀着的指骨。
  这情景左右不过一瞬,须臾,舞池之中歌声转歇,屏后美人缓步而出,原本黯淡的舞池之中,随着那领舞美人的脚步,徐徐便燃气了耀目光火。紧接着,三五女郎踏着木屐曼妙而来,舞步轻盈,美轮美奂。
  应着琴音,王玉溪收回视线,执杯而饮。
  周如水亦收回视线,自他怀中微微抬首,染着忧虑,凝睇着他道:“这酒烈么?”
  闻言,王玉溪微笑地看着她,好笑地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玩味道:“尚可。”
  仿似要一醉解千愁,望着他那杯中酒,周如水颇有了几分跃跃欲试,遂便娇着嗓道:“妾试试?”
  这般,王玉溪倒未阻拦,不过挑了挑眉,便将杯沿放在了她的唇边。
  周如水秉着好奇顺着杯沿抿了一口,须臾,眉头便是一皱,直被呛得咳出了声来。
  她只觉舌根火辣辣的麻,抬眼便瞪向王玉溪,嗔道:“这酒可烈!夫君怎的却道尚可?”
  这嗔怒的模样仍透着纯美,话中的亲昵更不可言说,直惹得王玉溪微微眯眼,轻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垂首,便啄了啄她的唇。
  少顷,他更是含着她嫣红的唇畔,眼眸弯弯地低低喃道:“烈酒烫喉非可惧,慢品足矣。夫人既觉酒烈,为夫自当分担。”说着,即又露出一抹笑来,神采熠熠地再次吻住了她。
  周如水被他亲得身子发软,睫毛来回裔动了几下,望着昏暗灯光下王玉溪那如雕如琢的俊美容颜,恍惚间,有些不明所以,却又,不舍抗拒……
  他的气息清朗怡人,如是风过竹林,软唇相触亦是说不出的旖旎,更她的双手环在他腰腹之上,所碰触到的紧实背脊,都仿佛无声地昭示着她身前这少年所不为人知的宽厚与力量。
  小小的屏风之间,温度莫名就升高了不少。昏暗的光火之下,旁人隔帘看来,只见一双妙人儿你浓我浓,一个倾身低吻,一个下巴微扬,妇人鼓鼓的胸脯蹭在儿郎的手臂之上,动情至深,引人遐想。
  见此情景,隐在暗处用作监视新客的玄衣人皆相对而视,须臾,才放下心来互一点头,又默了半刻,便就往别处去了。
  也直是待那极是轻巧的脚步声走远,王玉溪才轻放开了周如水。他搂着她强压下澎湃的情潮,明眸半眯,抬眸,便冷盯向了已是空当的隐晦暗处。
  这般,直待周如水在他怀中捂着脸如猫儿似的轻哼了一声,王玉溪的眸色复才回暖。他搂着周如水轻哄似的摇了摇,半晌,才贴上她的耳畔,忽的叹道:“阿念可知,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如今搂卿入怀,溪仍恍若梦中……”
  这话极轻,在耳际不过飘渺而过,周如水却听得痴了,一时忘了场合,不觉便低低笑出了声来,自指缝中漏出一双大眼,笑眯了眼道:“如今才知,丈夫也是会患得患失的。”
  说着,她更不再作羞,扶着王玉溪的手臂便要在他怀中坐起身来,却她余光一扫,面上的笑容就是一僵,美眸盯向舞池右侧的高台,眉眼轻挑,须臾,便隐而若无地发出了一声轻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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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家 平安


第132章 暗潮汹涌
  碧瓦飞甍, 红烛燎燎,淡白的月光徐徐辉映大地。
  公子沐笙轻轻挑起红帕,静看着榻上的新妇,看着她盛满星辰的眼,泛红成一片的双颊, 迟疑了一瞬, 终是在司礼的见证下, 弯下腰去, 执起了合卺瓢。
  因着他那一瞬的迟疑,身量娇小的新妇亦是怔了怔,须臾,亦扬起脸娇媚的俏脸, 羞怯又敬畏地执起了瓢来。
  待见二人半饮后换瓢共饮, 又将酒卺瓢一正一反掷于榻下以证百年好合, 司礼终于一笑,请辞回宫复命。
  随之,司礼告辞, 仆婢退出,一时之间,喜房之中静怡无比, 只余红烛燎燃之声。
  洞房花烛明,本是分外好时刻,公子沐笙的心中却是平静至极,更有着深深的倦怠漠然。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新妇面前, 一袭红衣融不进沉沉夜色,更又凸显出了他那极其疏离的神色。
  榻上新妇稍一抬眼,待触及他那冷漠的双眸,原还明媚如春光的嫣红脸颊便刷的白成了一片。
  二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半晌,须臾之后,才听公子沐笙冷凝的嗓音淡淡响起,不同于往日里的温润平和,平日里缀满繁星的眸中更是清冷一片,他冷冷的,声音像是缀了冰渣一般,毫无起伏地问道:“说罢,娄九在何处?你又是何人?”
  闻言,芃苒傻了!
  这一天,她过得战战兢兢,她瞒过了姑母,顺顺当当地上了花轿。她在娄家人的眼皮子底下顶替着娄九拜了堂。就在方才,他在挑起她喜帕的那一刻,她也有一瞬的恐慌。但须臾,他便与她合卺而饮,这叫她松了口气。满以为,他未认出她非是娄九。满以为,只要过了今夜,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能是他名正言顺的妇人了!
  但她未有想到,又或许她早就明白,她或许能骗过所有人,能够偷梁换柱地与他成亲,与他拜堂,与他喝下合卺酒,却她终是骗不过他,也不愿骗他的。
  她自小就爱慕着他,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夜里,当他跳入冰凉的湖水救起她的那一刻,她就深深地恋慕上了他。所以她不辞千辛万苦地赶来周国想要再见他一面,所以她不忍娄九对他的蔑视嫌冷,索性不顾亲情地毁去娄九的一生。
  她比谁都明白,她的所作所为代表着甚么,她更随时都准备竹篮打水一场空。准备受尽万人的唾弃,或是魂断此处,或是青灯古佛,再无依仗地过一生。
  可当他真正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眸子是那么的明亮,他的背脊是那么的挺拔,他的肩膀像是山一样。他比她记忆中更加的俊美也更加的孤寂,她听过他许多的传言,探听过他许多的事儿,但每一个,都未有真实的他更动人。
  芃苒笑了,望着公子沐笙白皙冷峻好看到不可思议的侧颜,她低低地说道:“昔楚王游于云梦之台,朝云见之,自荐枕席。我自鲁国而来,原只想远观殿下风采,却哪想殿下大婚在即,新妇却不识好歹地跑了。”
  言止于此,芃苒又是一笑,她的眸中闪动着炙热的光彩,深深地望着撩袍坐在不远处的公子沐笙,几分气怒却又真挚无比地说道:“为了见您,我独自跋山涉水而来。听闻您在凤尹,我便跟去了凤尹。听闻您定了亲,我便赶来了邺城。我原以为,九表姐能嫁予您,该是千珍万惜的!却她哪里懂得珍惜!她既摇摆不定,我便助她胡思乱想。她既不愿嫁您,我便放她去逃。而殿下于我,便如那遥山月宫,即便暗偷灵药,也甘之如饴。”说着,她的面上愈发的坦诚,怒色渐去,显出了几分颓唐,顿了顿,才低低地说道:“如今,即被殿下早早认出,我也无怨无悔。要杀要打,要罚要赶,悉听尊便。”
  万古悠悠,此心不变。
  芃苒短短几句,未有推诿,倒见真情。更说这话时,她白净的小脸明明尽是忐忑,眸光却又坚定至极。
  这般真挚的语气,就好似一根看不着又触不见的线,微乎其微,又不容忽视地勾动着公子沐笙的心弦。
  她未有哭,眼中也毫无泪意,但公子沐笙却觉着,她心中似有泪流,她应还恐惧得想要颤抖,却她小小一个人儿又硬得像块顽石,像是负荆请罪的游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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