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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 (兰芝)


  她及笄那日,王玉溪道自个便是她的及笄之礼,后头她与他闹了一通,再回到殿中,便见室中多了盏巧夺天工的蟠螭灯。想来,王玉溪又是话不尽言了。这灯,亦是他送她的及笄之礼。
  后头每个月光淡淡的夜里,周如水都会燃起这灯,想起他与她说的话。她想紧紧地拥抱他,又偶尔想要逃离他,她恍惚会想起往日里不知听谁说过的话,道是若人真决意去爱,且爱的痴,便会慌不择路,心惊肉跳。
  左卫派出许久,岐唧终是带回了一份名录,名录里头从年幼至年迈,唤做子昂的男子成百上千,叫一心想要寻到子昂的周如水不得不颓丧地承认,当年她与他在黄粱梦中遥遥相隔,如今,更是隔山隔海,再难相见了。
  另一头,徇剒倒是不负所望地带回了谢蕴之的讯息。
  谢蕴之这人,面有多冷,心便有多热。徇剒能探知他的行踪,便是因了他的心中光明。
  被除族后,谢蕴之当夜就出了邺都,途中,他巧遇一拎着竹篮,在街头叫卖六角竹扇的老姥,见正午日上中天,老姥年岁已高,急着为小儿看病,却卖不出钱两悲从中来,泪无断绝。终于是心慈不忍,自茶馆中借了笔墨,为那老姥在竹扇上一一提写了几字。
  彼时,老姥自不知他所做为何?却见他衣冠虽朴,气态却清贵,实是不敢阻拦。待得谢蕴之落笔还扇,更是急得双手直颤,险些晕厥过去。好在谢蕴之眼疾手快地将她扶稳,更又嘱咐她道:“你再卖扇之时,便言这是谢蕴之的字。”
  老姥稀里糊涂被他扶起,稀里糊涂见他走远,再见事已定局,遂也无可奈何,老泪纵横地按着他的话哽咽吆喝。却哪想,她才吆喝了几声,便陆续有人看来,一篮子竹扇,竟是顷刻就销尽了。
  也确实了,谢蕴之不比旁人,他往日的声名本就非因家族所获,更如今谢氏求利太过,遂他虽被除族,拥趸他的,倒是不减反增。
  第二日,艳阳高照,正是公子沐笙的大喜之日。
  邺城之中,街市左右都是嬉闹待礼的民众,一众儿郎姑子更是自发地在公子沐笙必经的道上系扎满了红线彩披。巧的是昨日上朝之时,王端亲口承认王玉溪不过病重,非有身故之说。遂乌衣巷左右,那些个民众自发挂起了白麻悼物亦被纷纷收起,整个邺城,都陷入了欢庆之中。
  彼时的公子沐笙,衣冠端正,气宇轩昂,正隆重无比地领着迎亲队伍缓缓迎出宫城。阳光莹莹落在他身后,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叫他的背影都融在了一片光影之中。
  周如水从来都知,兄长的肩膀厚实而宽广,一直以来,他都凭着一己之力去扛这天下,扛这周家,亦为她挡着外头的风雨,让她在这暗潮汹涌的权利倾轧中,仍留有那么一份天真的向往。
  彭泽郡大旱之事她知晓得太迟,但她晓得,哪怕君父大怒,被怨甚深,兄长仍不会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彭泽虽是周珩的封地,却也是她的周境之土。
  他们最大的悲哀,从不是腐朽入骨,难尽驱除。而是这腐朽之处从来都与他们连着骨头扯着筋,他们可以斩枝断根,却不能连根拔起。只因,他们亦在这株大树之上,攀着它的枝桠,冠着它的姓氏。
  于是,才举步艰难,腹背受敌。
  但这又如何呢?虽她记忆早已模糊,却仍确信,如今这境况比过去已是好上太多了。如今站在高墙之上,前事不提,往事不纠,她只盼着,娄九能爱重兄长多些,叫他能弥补上,往日在宫中那从来都少之又少的温情静怡……


第131章 暗潮汹涌
  自周如水及笄那日起, 便再未见过王玉溪了。
  那日的她与他,可算是不欢而散。
  但王玉溪到底先给她来了信,信中言简意深,他道知她彼时气怒,亦有他明知暗娼楼却不报之故。然, 他之所以明知暗娼楼而不报, 便是因他以为, 王豹所行, 比之暗娼楼更劣者甚而有之,若就此便打草惊蛇,才是大害。
  更王豹此人,阴毒狡诈。就譬如前岁, 他纠结家兵充作贫民强抢龐县官仓, 便是睚眦必报如公子詹, 明知罪魁祸首是他,却仍寻不出把柄,只得草草了事。
  如此, 若无实证,纠不着王豹的死穴,便是暗杀了王豹, 他手下的那些阴阴暗暗不死,仍是枉然。更即便倒了一个暗娼楼,隐在暗处的关节不除,之后仍会有万万千千个暗娼楼, 如此,愤而上报又有何意?
  这字字句句,诚而又挚。他更如亲眼见着了她似的,劝她莫要多加打探王豹的事儿,更莫要因暗娼楼之事轻举妄动。又道,若实要妄动,也望在公子沐笙成亲这日,与他相伴才好。
  王玉溪这般给她台阶下场,周如水自然欣然接受。一时如是骄傲的孔雀,万千的心酸都散了个干净,更遥想那远在夏国披麻戴孝频繁动作的夏锦端,只觉她已是这情场上斗败了的野鸡。
  说来,王玉溪这“刺探敌情”的日子,实在挑得巧妙至极。
  虽说,公子沐笙因彭泽郡大旱之事也受了牵连,在朝堂上直截惹得君上怒不可竭,却君上虽赶踹着右相王端先行救灾,却许了公子沐笙成婚后再行继上。
  这般,朝里朝外都有些分辨不清,有估量着周王对公子沐笙存了偏见,疑他谎报严报倾轧兄弟,遂才叫他后人一步的。也有道是血亲终是血亲,周王内里还是顾念这骨肉亲情,不愿坏他好事的。
  也因了如此,周如水在迟迟晓得这事后,不过摇了摇头,坚定有之,却无再多焦急。更也因了这番云雾不透,权贵高门均不敢怠慢,王豹亦也在这被宴请的宾客之中。
  而王豹一至,终于逮着他这大活人的公子詹如何又会放过?依着公子詹睚眦必报的性子,前阵子那闷亏叫他至今头疼,这当口,可不得寻着机会好好出气?更周如水出宫之时,分明清晰听公子詹笑喃,要叫王豹那厮横着出去。更他说这话时,浑然一副逗鼠之态,眼底的讥诮戏谑都显出了偿恨之厉。
  如此,这日夜里,王豹怕是万般难至暗娼楼了!这也就就恰恰从了王玉溪避他耳目的心思。
  是夜,周如水如约去了南街,依信进了与许家布铺相邻的茶铺之中。
  她亦是投桃报李之人,那日说了气话以至心绪不宁了许久,遂来时索性就做了妇人打扮,以示昭昭心意。
  彼时,茶室之中窗明几静,王玉溪一言不发地倚在窗边,待看着周如水顺着青石板路缓缓走近,泛着淡淡青色的眉宇终才松缓了几分。
  周如水迈入室门,便见王玉溪那倚在窗畔的侧影如梦似幻。
  不远处,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古旧的青石板路上,也映照在他的身上,遥遥近近,仿若不远处阵阵传开的琵琶之音,时断时续,欲说还休。
  她方才朝他看去,他便也回过脸来,二人的目光须臾便搅在了一处,更有甚么如是融融的日光一般,将二人笼罩入其中,直叫一股柔而密实的力量自心底升起,平直而深,动人至极,生生,而又不息。
  周如水今日这打扮端得是倾城绝色,王玉溪眸中的惊艳却只一闪而过,更多的只是温柔。他温柔地看着她,轻轻一笑,须臾,便柔软地朝她招了招手,了然低道:“阿念,过来。”
  这声音低沉亲昵,仿佛羽毛般扫过周如水的心间,叫她一阵心悸,更叫她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那日他对她说的话,他道天下虽大,世事险迫。却对他而言,唯她至重!更他赠她的蟠螭灯上,亦清晰地写着“执子之手,燎之以明。”
  她知他并非处处留情之人,也惯然不会口是心非,能对她这般表态,实是难得。恍惚便叫她觉着,前尘似梦,往昔苦难都成空。她跋涉千山万水,泪流日日夜夜,或许,便是为了期然与他相遇。
  遂她长发为他绾,待一走近,对上他那仿佛摇曳着火光般的深情眼眸,上前便搂住了他的腰腹,倦入了他的怀中,手爬在他紧实的背上,闭着眼睛,长长吐出口气,轻轻地说道:“愿你我情久意长,自绾发以来,迄于白首。”这话,是收回那日的气话,也是道明她对他的情谊。
  却王玉溪低低一笑,垂首贴向她的额头,望着她,清俊平和的眉眼慢慢软化,就这么盯了周如水一会儿,直叫她被看得不自在了。才不疾不徐,低而专注地说道:“此言差矣!阿念怕是不明,待汝之情,日月有尽,吾心不息。”
  暗娼楼之所以暗受推崇,久灭不消,便是因这其中私妓,不光色艺双绝,更大都出自落魄名门,是往日里那些个布衣富贾可望而又不可即的。遂,暗娼楼不同于旁的妓馆,虽龌蹉至极,行行种种却又极尽风雅,得入其门,更是难上加难,又有吹嘘作耀之嫌。
  遂王玉溪以重金换得门贴,也不过入得偏席,待丝绢屏风一遮,帷帘低垂,他们只能遥遥见着室中舞池,倒不如舞池左后两侧那帘后高席视野俱佳。
  却二人坐于席中,因着屏风遮蔽,虽在欢场,却一时又如置身于外,实有几分隐秘幽静,倒还真似高门宴饮。
  因晓得四周多有耳目,周如水乖巧倚在王玉溪身侧,待得娇沥沥的曼妙歌声自暗处响起,才抬起脸来,悄悄打量起四周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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