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落在“陕州”之上。
殷染苍白着脸抬起头来,喃喃:“我知道了……”
刘垂文胆战心惊,声音格外放得轻缓:“您知道什么了?”
殷染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似是再度沉入了思考之中。
龙靖博极其狡猾,他并未如段五料想的那样从洛阳方面西进,而是从北边魏博、义成而来。叛军根本就没有踏上过中原诸路藩镇的土地。如此,与段五交好的中原诸镇如要作壁上观,朝廷也不能加罪;可他们若要出兵相助,朝廷一个翻脸,就能给他们扣上越境弄权的罪名。
她知道段五为何非去不可了。
他不信任那些人,一如那些人不信任朝廷。
陕州与中原诸路不同,陕虢观察使是由朝廷任命的,还是个科举出身的文人,软弱而易于控制。段五去了陕州,很快就能有自己的兵权,然后……与龙靖博硬碰硬?
思路到得此处便断了。
她能想明白段五为何要去,却想不明白段五去了会做什么。
无事可做的刘垂文四处望望,却发现晚膳全没动过,不由一惊:“殷娘子,您饿不饿?”
殷染恍惚地转过头来,目光渐渐凝聚在他的脸上,忽而,嫣然一笑。
刘垂文几乎要被这笑容晃得神魂出窍。
“你家殿下的意思是,攘外方能安内。”她眼中的光彩又回来了,而且更为华艳动人,“我何必去猜他要在那边做什么呢?我只需给他准备好这座长安城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配合本章,加了叛军行进路线箭头的地图
☆、第159章
第159章——心非金石(二)
殷染当然不会告诉刘垂文,她要怎样为段云琅“准备好这座长安城”。那一晚她乖乖用了刘垂文给她重新热过的晚膳,看了一会儿佛经,便也就乖乖上床去了。虽然殿下不在,但她的神情动作,都好像一如往常,没有一丁点儿的不适应。
刘垂文心中有些憋闷,到堂屋上看见那只鹦鹉,停了步子与它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刘垂文败下阵来:“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鹦鹉好整以暇地回头拿尖喙梳了梳毛羽,一副傲慢姿态,同它的女主人一模一样。
过了两日,程秉国踏进了陈留王宅。
又过了两日,刘嗣贞也来了。
刘垂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年近五旬的义父在女人面前垂手而立,安静地听着她分析前线传来的密报;一旁的程秉国捋着胡须,偶尔会追问几句,女人再有条不紊地回答。
殿下在朝堂上的朋友很多,但真正信得过的只有三个,他带走了一个,剩下的两个都在这屋子里,听着一个女人比比划划。
殿下在赴陕途中遇到了埋伏,女人说:“高仲甫。”
殿下到陕州以后开始募兵,女人说:“从三辅征粮。”
殿下在拉拢陕虢观察使,女人说:“那人的家人在长安吧?”
有一次,当刘嗣贞和程秉国结伴离开,刘垂文听见他们说话:“不论如何,这样厉害的女人留不得。”那是程秉国,一脸正气,容色沧桑,“难道前朝女祸的教训还不够吗?”
义父许久没有回答。直到两人行到了后门外,两乘马车安静地等候着,义父才道:“说不得,既然殿下指明了拼死要保这个女人,那老奴便只好拼死来保这个女人。在殿下心中,这个女人恐怕比天下还重要。”
“什么东西能比天下更重要!”程秉国话音落得极沉重,“殿下已经鬼迷心窍到这个地步,难道还能由着他乱来么?!何况这女人如此聪明,干政的野心不小——”
“她说的那些话,难道你我没想过?我们只是想得不如她透彻,因为她是这世上最了解殿下的人。”刘嗣贞轻声道,“如果殿下是一只风筝,这女人就是那根绳。她决定殿下能飞多远,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让殿下摔死。您想看到那样的局面么,程相国?”
***
殷染其实并不认为自己很聪明。
毕竟每次接到新的密报,她的心都会漏跳一拍。她的表情和心绪仿佛已经流入了两条分道扬镳的河流,没有人能从她那温柔安静的脸容上窥见任何夜半惊心的秘密。
他平日在何处歇息?与何人共处?他身边可安全?他的腿伤可还发作?龙靖博何时会兵临陕州?那观察使钱守静会不会背叛他?
殷染从来不会将这些疑问说出口,她只等着前线传来的事实。直到刘嗣贞过来与她说,高仲甫要对羽林军动手了。
“殿下此去陕州,抛下朝中事,也是壮士断腕。”刘嗣贞面色沉重,“他该能料想到,趁着他不在长安,高仲甫肯定会有所动作……”
“你是说,高仲甫要给羽林副使换人?”殷染面色未改,打断了他的话。
刘嗣贞点点头。
程秉国在一旁插了嘴:“这不是小事,羽林军是殿下在长安城里的根基,他带去的三千人也是羽林营中挑的……”
“程相国想如何办呢?”殷染轻轻笑了一下。
程秉国一张老脸有些下不来台,“老夫也未想明白……”
“只能先交给高仲甫罢了。”殷染沉静地道,“殿下出外监军,不就是为了在外头立威,攘外以安内?交出羽林军,正可以麻痹高仲甫,届时一个回马枪——”
程秉国哗地站了起来,表情沉晦,“殷娘子,你究竟知不知道殿下对羽林军花了多少心血?”
男子的身躯高大,站在自己面前,终究是一种威压。片刻之后,程秉国又道:“殷娘子,你往常不预朝事,有许多不通之处,老夫也都忍了。总之羽林副使之位,殊不可让!老夫回去便会写本参奏高仲甫夺人兵权!”
程秉国拂袖而去,只留刘嗣贞和殷染两个,在书阁中面面相觑。
半晌,殷染苦笑道:“依阿公看,当如何办?”
刘嗣贞隔着烛火凝视她许久,末了,叹出一口气来,“如此关头,我们确不可为殿下在京中生事。”
这算是认可她的话了?殷染顿了顿,道:“多谢阿公。”
刘嗣贞是在元会上见过了殷染之后,才渐渐听闻了这个女人和殿下纠缠不清的事。他惊异于殿下将她保护得如此完好,四年,他身为殿下的心腹竟对这女人全无所知。他于是以为她会很幼稚,会是那种天真烂漫而温柔可亲的模样,他怎么也不能料到这女人可以和他们一同谈论朝政军务,面不改色地做出一个个冷定的决断。
这样的女人……殿下当真压得住吗?
他不由和程秉国一样,既困惑又担忧。
“阿公,”殷染忽而又开口了,烛火将她苍白的面容映出几分温和的颜色来,“五殿下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刘嗣贞一怔,“殿下小时候?殿下小时候可顽皮了,明明是皇太子,却喜欢到处去胡闹……”
就如这世上每一个老人一样,刘嗣贞念起自己一手带大的那个孩子,就口若悬河起来。殷染听得入了神,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太子,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太子,在他亲人的回忆里鲜活生动地存在着。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是如何地温柔,像是缅怀着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刘嗣贞终于停了口,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瞧我,一说就没个完……”
殷染微笑,“我爱听。”旋而道,“阿公以为,对于殿下的大业,眼前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刘嗣贞一愣。他显然还没有适应这女人变幻的思路。
“是小皇帝。”他道,“小皇帝已经成了一个傻子,任由高仲甫摆布。换了是太上皇或淮阳王,高仲甫都不能活得这么容易。”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如今龙靖博的旗号是‘清君侧’,他最恨的,也是当初驳他上表的高仲甫。若不是高仲甫还有小皇帝这个筹码,殿下早已让蒋彪他们去平叛了。”
殷染点点头,“我也是如此作想。”
***
武成元年二月,颜粲从前线传来密报,道龙靖博先锋部队已到陕州城外,紧要关头,五殿下却腿伤发作,竟至于卧床不起。
而清思殿里的小皇帝,忽然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黑色星期二又来了……作者君想去死一死……
☆、第160章
第160章——乱我心曲(一)
说是“先锋部队已到城外”,但其实密报送到长安之时,叛军已然将陕州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春已过半,森冷的天空却没有任何柔软的迹象,河北的土地经了一冬无雪,已是寸寸干裂,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陕州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大风里裹着坚硬的砂石从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上方拂进城里来,几乎能将空气都刮擦出血痕。
陕虢观察使钱守静坐在议事堂上,两腿抖如筛糠,手连茶杯都端不稳。好在陈留王在外头养伤,此刻他要应付的,只有陈留王的这个幕僚颜粲。
这颜公子品位既低,年纪也轻,要劝服他,应该……不是难事吧?
“方今之计,只有先……先诈降。”钱守静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措辞,“您也看到了,外头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城里的粮草只够半个月,更何况您还带了三千人马,都要吃喝的……陕州养不起啊,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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