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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苏眠说)


  段臻额头上全是汗水,神色里充满了恐惧,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朕求你了,”他说,“朕求你,去跟高仲甫说一句,让朕看一眼小七,好不好?”
  许贤妃怔了一怔,而后,她终于完全清醒了。
  二十多年,她第一次听见他求自己。
  就连颜慕知病死,沈素书投井,西内苑兵变,少阳院软禁——她都从未听见过他如此示弱和示好的语气。
  只是为了小七……只是为了小七么?
  许贤妃也不禁无奈地笑了:“我也不是没有探问过,高公公只说七殿下在流波殿,其他也不肯告诉我。现在我和你有什么差别?我连玲珑都见不到了。”
  段臻望着殿中那些檀木雕就的“烛奴灯婢”,只觉那些死物好像都活了过来,光影重叠,声形碰撞,仿佛西内苑那日火辣的阳光又照射下来,无数的铠甲与鲜血、兵戈与尸体……他立刻闭上了眼。
  “如果他敢动小七,朕和他拼命。”他的话音是震骇之下的平静。
  许贤妃默了默,问了一句似是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是小七?”
  段臻哑声道:“他是朕最后的儿子了。”
  许贤妃好像仍不满意:“为什么是小七?”
  段臻慢慢地倒回床榻上,声音苍老:“他……很像……”
  许贤妃突然五指抓住他的里衣,急声追问:“像什么?像谁?!”
  段臻却伸手,仿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便不再回答了。
  徒留她一个在这满室灯火辉煌里,惨淡淡像一个鬼魅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1李群玉《放鱼》。

  ☆、第138章

  第138章——至亲至疏(一)
  段云琅终于同殷染和好,那副殷勤样儿,刘垂文看了都瘆得慌。 只是可惜朝中事务太多,段云琅没法子常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往往浑身疲惫,殷染心中也过意不去,便道不必强来了。
  这话却叫段云琅整个颓了下去:“你嫌我?嫌我不能满足你了是吧?”
  殷染目瞪口呆:“什么……”
  结果这一夜段云琅将她折腾得下不来床,腰酸了三天。
  话虽如此,段云琅果真是不再来了。殷染间或听刘垂文说起,河北三镇连年大旱,朝廷急着在落雪之前安置好四方流民,哪料中原诸镇节度使这会子来个闭关自守,拒不接纳河北灾民,还趁机同朝廷漫天要价,眼看着淮阳王的头发都要急白了,陈留王帮衬着,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宫变之后,长安三宫整肃一新,掖庭宫里里外外都换了人,殷染再想溜出去也不容易了。绫儿和小芸的房间住进了几个嘴碎的,对殷染过去在大明宫的经历很是好奇,三不五时地来打听。殷染有些烦躁,干脆又架出自己的鹦鹉来,敞着门教它念经,此法甚好,好到让旁人都退避三舍。
  过了几日,新来的掖庭令拿着簿帐来确认各人分工,那几个宫女全将又难又累的衣物出纳的活儿往殷染身上推。殷染想起段五说过他现在连内宫都进不去,这迎送衣物的活计却可以出入内宫,便索性应了下来。
  由此,殷染得以每五日去一趟大明宫,将洗好的衣物送过去,又将脏旧的衣物带回来。这差使有固定的路线,譬如承香殿是绝不能近的,清思殿被烧毁后那一片废墟也不可多问,她低眉顺眼地从事了大半月,终于得了机会,去流波殿。
  “殿下,殿下!殿下慢些,来喝药吧!”
  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扎着两把小发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殷染在后院里悄悄探头望过月门那边去,笑了笑,这孩子,长大了些,那顽闹脾性却还半点没改。
  小七转过了身,立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七吗?她分明只看到一个病怏怏的孩子,脸色泛黄,身躯瘦弱,奔跑中的喘息令他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只一双眼睛大得出奇,黑亮闪烁,却全是荒芜一片。
  他在逃。
  虽然他根本逃不出去,可他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对逃离的渴望。
  他看见她了,张了张口,似乎想唤她——
  她心神一凛,当即转身避开——她可再也受不起他一声阿家了!
  段云璧眼中掠过了一丝失望,旋而变作了迷惘。那个膀大腰圆的傅母终于追上了他,抓着他的手臂便将那药羹往他嘴里灌。他也终于不再挣扎,喝得干干净净之后,神情疲乏之极,几乎要贴在傅母的身上。
  那傅母抱起他,轻声哄道:“喝了药是不是好多了?”
  段云璧乖乖点了点头,小小的脑袋歪在了傅母的肩膀上。傅母便抱着他往前殿走去。
  殷染走了出来,看着他们的身影。段云璧忽然感应到什么似地抬起了头,望定了殷染。
  殷染竟忘了躲避。
  她在孩子的眼中看见了粼粼的水光,和冷漠的天空的倒影。
  ***
  殷染原还想着,等下回刘垂文过来,便托他去太医署打听打听七殿下吃的是什么药。可不料刘垂文竟也不再来了。
  与此同时,朝野内外,关于陈留王风流倜傥、行将娶妻纳妾的消息却是传得甚嚣尘上。
  寒风起,四处桂香连绵。殷染锁死了门窗,可那桂花的味道却还是从墙缝里钻进来,渗入灯油里,又被那烛火上的青烟袅袅然熏了满屋。
  殷染裹着薄纱衫坐在床沿,怔怔地盯着那烛烟。
  “东边那屋的,听闻还是个官家的小娘子,六年前进的大明宫,四年前被罚到了掖庭,就再没讨着好儿了。”
  “同样是官家的娘子,进了宫的,就是不同命。你看淮阳王妃,往后,怕不要当了皇后去?”
  一阵嬉笑过后,“你可别说,陈留王也还未娶亲,不知要给哪家的娘子占了便宜?我看啊,陈留王前途大着呢!”
  “再大也大不过淮阳王去。而况陈留王就算要娶亲,也无非在他那帮旧臣里头挑。我听闻程相国有个孙女儿,两家似乎是有意的……此外,秘书省的颜公子你晓得么?他有个妹妹,近日也来长安了……”
  殷染对着那空茫烛火,寡淡地笑了笑,便探头过去,吹熄了它。
  ***
  因河北大旱,九月九日的郊祀大礼,淮阳王做得格外尽心。西内苑兵变之后,朝堂上老臣只剩了三分之一,发现这一回连郊祀都不能见着圣人了,才相信圣人当真是被困死在大明宫里了。
  十月初,已故成德节度使龙毅之子龙靖博向朝廷上表,请求接任父亲的职衔。朝堂之上,立刻炸开了锅。
  说来这河北三镇,成德、魏博、卢龙,与其他藩镇不同,惯例是不能世袭,需由朝廷指定下任的。龙毅尸骨未寒,而龙靖博和他亡父的副将王彦已争夺了好几个月,这一道假模假式的上表,让朝廷很是摸不透他的心思。
  偏偏成德地方的监军使是高仲甫的嫡系。所有人的目光,也就投向了高仲甫。
  高仲甫义正词严:惯例不能子承父位,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河北三镇地势显要,若当真成了他龙家的地盘,那朝廷颜面何在?龙靖博的上表自然不能准许,他若要闹时,朝廷就给王彦当靠山。
  段云琅回到宅中,才气得笑出了声。
  刘垂文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更衣,他却大步走到屏风后头,未几,朝服一件一件地丢了出来,伴随着阴阳怪气的骂詈:“原来早就是他干儿子和王彦商量好了的玩意儿,还拿出来朝议个甚?他厉害,他自己拟旨去啊!承香殿里头的玉玺,不是随便他用了么?”
  刘垂文战战兢兢地接着他抛出来的衣服,“殿下莫气,那龙靖博在地方上根基深固,奴婢看高公公就算想回绝了他,他也不会听的……”
  “这样你还叫我莫气?”段云琅直接把他也骂了进来,“成德的灾情是最重的,多少流民进了龙靖博的军队?高仲甫他还以为自己镇得住成德?”喘了口气,他又道:“你晓得朱桓也跑到成德去了吗?”
  “朱桓……”刘垂文惊愕,“他不是被通缉……”
  “都是饭桶!”哐地一声,四折屏风竟被段云琅一脚踢倒,轰隆隆砸将下来!还好刘垂文闪身得快,再看段云琅一脸戾气,他真是要哭了:殿下,殿下您莫不是肾亏了吧?
  当然这话他是绝不敢说的,“殿下要不要联络一下蒋彪……奴婢听闻他与中原一线藩镇,交情都不错。您让他别搭理龙靖博,他应该会听您的……”
  段云琅斜掠他一眼,转头往里走,声音轻飘飘的:“还算你有点长进。”
  刘垂文要崩溃了:“殿下原来早有办法?方才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就是要吓死你!”段云琅狠狠地道,“你私底下都做什么去了,别以为我忙着就不知道!”
  这一问可把刘垂文问傻了,“什么?奴婢——奴婢做什么了?”
  段云琅躺到榻上,拿一本书遮了脸,发出的声音也就闷闷的:“这几日颜粲见我就躲,躲不过了就说,他可一点儿也不想把妹妹嫁给我……这都什么事儿啊?!”
  “殿下要娶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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