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态,若不知情者见了,恐怕还当陈留王当众向兄嫂*。
可殷画的手指却痉挛地抓紧了手帕,冷汗渗出了掌心,眼底全是震惊。
段云琅再不看她一眼,抱着殷染便从后门离开了酒席。
事出仓促,歌舞未停,段云瑾没能看清楚那宫女的脸,转头对殷画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五郎突然急色,看上谁了?”
“闭嘴!”殷画蓦地低声厉喝,站起身来,“拦住他们!”
段云瑾脸色一变,却见酒席那边,刘嗣贞已然不见,颜粲一手拉住了自己的妹妹往外走。披坚执锐的甲士刹那如潮水般涌入殿中,乐声仓促收止,舞姬们在场上呆了片刻,突然尖叫出声!
殷画提着衣裾便要往殿后追去,却被段云瑾一把抓住了手腕。
殷画冷冷地回头看他,“再不拦着就晚了!”
段云瑾的声音比她更冷:“已经晚了!”
殷画蓦然一静,转过头,此刻这煌煌大殿之中,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甲士们未得她的命令,只扣住了颜粲和他的妹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然而殿外,却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
那是至少五百人,踏着一模一样的步伐,手边的武器撞在铠甲上,发出的金铁交击的声音。
殷画终于慌了,惶然看向段云瑾:“怎么办?”
段云瑾道:“放了他们。”
殷画怔住。
段云瑾又道:“放了他们。”
殷画终于抬起手,挥了挥。甲士们面面相觑着让开了道路,颜粲拉着妹妹的手立即从大门跑了出去。
殷画听着外间那脚步声愈来愈响,好像一步步都是踏在自己的心上,她盯着段云瑾看了许久,末了,才漫漫然一笑:“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段云瑾的神色骤然一缩,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子刺痛了。半晌,他才沉沉地开口:“五郎刚才出去,就是已经发现你在两旁安插了人。”
殷画的声音空洞而残酷:“殿外还有。”
“你没看见刘嗣贞走了?”
殷画不说话了。
段云瑾的表情很隐忍,望着她的时候,眼神深无边际:“内忧外患之际,你还要害我和五郎翻脸?你以为过了今晚,他还会帮我去找蒋彪?”
殷画慢慢地、颓丧地坐了回去,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手却颤抖得厉害,酒水都泼了出来。
段云瑾抓住她的手,稳住了她,帮她将一杯酒倒完,才轻声道:“还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连我敬的一杯酒都不肯喝。”
殷画脸色发白,闭了眼,嗓音干哑:“二郎,你迟早要害死我。”
***
刘嗣贞将那五百兵士都留在殿阙之下,自己只领了五十人上殿,看见歌舞再度响起,主人面色如常,而客人都已离席。
他笑了,苍老的脸庞上表情看不清深浅,“老奴听闻有刺客,看来是老奴多虑了。”
殷画也随之而笑,摆摆手,便有宫婢呈上赏赐来,“刘公公真是忠心为国,好在刺客已经归案,白劳公公带着诸位壮士寒夜里跑了一趟,些许小物,不成敬意。”
这淮阳王妃,虽有些不自量力,到底是能屈能伸,睁眼说瞎话的好手。刘嗣贞笑意愈深,行下礼去,将赏赐领了。
乐音袅袅,舞影凌乱,微醺的人眼中看去,这一夜月圆如镜,祥和而美满。
☆、第142章
第142章——醒后楼台(一)
段云琅抱着殷染奔到麟德殿后殿漆黑一片的耳房中,突然将她放了下来。殷染扶着梁柱大口喘气,而段云琅则将耳房的门拉上,只露出一点门缝,自己朝外看去。
果然……麟德殿的丹墀之下,不知何时,也已布满了兵戈整齐的武士。
自己方才若是一意往外闯,就真是自投罗网了。
他合上了门,转身,黑暗之中,感觉到女人沉默的眼神正凝视着自己。
他摸索着去找椅子坐下,脚却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突然钻心地发疼,疼得他踉跄着跌在了地上。
“怎么了?”大约是听见声响,她开口发问。
“无事。”反正一团黑黢黢的,他也不怕她瞧见自己龇牙咧嘴的狼狈,更不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半湿不干的衣袍黏在身上无比地难受,酒气弥散出来,倒催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
殷染听见他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喘气声,猜测他是腿伤复发,抑或酒气上头,关切的话语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她叫什么?”她慢慢道。
段云琅转过头,疑惑:“谁?”
“秘书省正字,颜粲的妹妹。”
段云琅顿了顿,“忘了。”
殷染的目光投来,纵是黑暗之中,也带着十足的压迫力。若在往常,段云琅恐怕立刻就怂了,会一叠声地跟她解释这是个何其严重的误会,可在今晚,他恰恰没有这个心情。
刚才他差点要被自己的亲兄弟害死,而现在危险还未过去,他就要被一个女人盘问纠缠?
“我还忽然看明白了一件事。”殷染悠悠地道,“我阿姊,她喜欢你。”
段云琅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殷染怔了一瞬,而后明白过来,他这一哼的意思是:他知道。
他知道殷画喜欢他。
真是个无耻的男人。
两人一时又陷入尴尬的沉寂,听着外边那沉稳有力震撼着地面的脚步声响,而后,前殿的乐舞歌吹之声又悠悠然响了起来。
“殿下?”刘垂文在门外压低了声音呼唤,“没事儿了,奴来接您回去。”
“腿还疼吗?”殷染侧首问他。
他没有答话,自己撑着另一边的桌子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蹬上了靴,险些又是一个趔趄。她也就闭了嘴。
走到门边,轻轻敲了门框三下。刘垂文立刻附耳过来:“殿下?”
段云琅倚着门道:“淮阳王走了?”
“走了,殿下。兵也撤了。我阿耶留了五十个人在等您。”
段云琅慢慢道:“给我找车来,从左门出去。”
“左门?”刘垂文微微一怔。
“右门和北门都会惊动高仲甫。”段云琅罕见地有耐心,“阿公是从右羽林调的兵,高仲甫马上就会知道了,这样时候,我不能和他碰上。”
刘垂文去后,段云琅一瘸一拐地坐了回来,手在腰间摸了摸,那把剑还在。殷染靠着壁柱,一动不动地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对不对?”
段云琅笑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看出来。”殷染淡淡地道,“淮阳王布置得很好。”
段云琅眼中笑意愈深:“但我已再不相信任何人了。我进门的时候就已带了五百人,你也没看出来吧?”
殷染疲惫地摇了摇头,他没有看见。
她想,或许自己已经老了也说不定。反应变得迟钝,体力变得衰弱,可能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养了太久,被驯化了。
可是他,却好像才刚刚尝到这游戏的乐趣,刀口舐蜜,他好像觉得很刺激。
她走过来,低下身子,柔软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脚踝。他浑身一激灵,而那双手已脱下了他的靴子,在他足底的穴位按了一下,就攀援而上,手指曲起,轻轻悄悄地敲打着他的胫骨。
他惊讶地笑出来:“你跟谁学的?”
“看了几本书。”她慢慢地道,声音很轻,还有些懒散,“可惜黑灯瞎火,我认不准……阳辅、漏谷……在哪儿呢?”
那一双手从他的小腿一路往上揉揉按按,盲人摸象一般,摸得他心火几近燎原,却又不得不在迷茫混乱中拼死按捺着。这毕竟也是一种肌肤相亲吧?他望梅止渴地想着。
不知何时,她的脸容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两个人的呼吸都叠在了一处。
她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眼睫忽闪到他的脸颊,痒了他一下,他才蓦然惊觉,“你……”
她的手已经按到他的大腿上,她轻声问:“这里疼么?”
“不,不疼。”他下意识回答,眼神却渐渐地镇定了下来,不复方才的迷乱。
她的手挪开了。
这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一日比一日地冷静强大,一日比一日地令人猜之不透;而她,却一日比一日地枯萎下去。
想来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成功,而她就将被抛弃了。
这两个月来,听着他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事迹,她总是忍不住要想起九年前秘书省窗下的那个小男孩,连“阍弑吴子余祭”都还未曾读到过的年纪。
未得多时,刘垂文回来了。段云琅将殷染推了出去,刘垂文只讶异了一瞬,立刻拽着殷染上了车。
殷染仓促回头:“你不走吗?”
段云琅看她一眼,眼神里光芒跃动,旋而归于寂静。他没有回答她,而刘垂文已即刻扬鞭起行。
***
殷染坐了片刻,意识渐渐回笼,她才发觉这马车不可能是陈留王家的。亲王的马车,怎可能驶入内宫?
明黄的装饰,车壁中嵌着番邦供上的夜明珠,车帘上绣着龙凤呈祥……这竟是圣人平日用的小辇!
刘垂文驾车极快,不知是挑了一条怎样荒瘠的道路,颠簸不停。殷染不得不抓紧了窗棂,指甲都抠进了金漆的木缝里。突然“咻”地一阵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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