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绯自行转动轮椅,回身疑惑问道,“封老,有何吩咐?”
言语姿态间,做足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封溥羽起身,他背剪双手缓缓踱到古绯面前,两人一个在花厅外,一个在厅里,中间隔着门槛,就听封溥羽道,“择日不如撞日,随我来。”
便是连自称都变了。
古绯眉头一皱,她心尖颤动,心头某种想法仿佛闪电一样,嗤啦撕破苍穹,叫她难以置信。
封溥羽径直往前走,走了几步见古绯没跟上来,方顿脚转身喝道,“哼。还要我这长辈亲自请你过来不成?”
古绯回神,她赶紧应道,“阿绯不敢。”
夜莺真要推轮椅上前,古绯一挥手拦了她动作。自个转着轮子,急忙跟上封溥羽的脚步。
封家,古绯是来过,可也不太熟。
这会她跟着封溥羽,先是到了府中平素未开的正厅,有稀拉的几个婢女刚好清扫完毕,从正厅出来,见封溥羽过来,齐齐屈膝行礼。
古绯跟着过去,可却被拦在了门槛处。
尤二要帮忙。哪想封溥羽斥道,“让开,既要入我封家的门,这点事怎算难,非得亲自进门不可!”
这话算是证实了古绯的揣测。巨大的喜悦之情从她胸腔之中好似水泡一般浮起,就连封溥羽这话,都让她半点不觉是刁难,可一想到封礼之,竟觉有点难过起来,心绪刹那复杂得让她自个都不懂。
夜莺上前一步,小脸带义愤之色。想要说什么,古绯一把拉住她的手吩咐道,“退下!”
“可姑娘……”夜莺为难地看了看那尺高的门槛,顿为自家姑娘委屈。
古绯摇头,示意这事他们别管。
瞧着这点,封溥羽从鼻端哼出冷意。对古绯的举动还算满意。
这当,有两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一托盘上是茶盏,一是红包,古绯看向封溥羽。不确定他这是要自己一个人从门口到堂上。
果然,封溥羽开口了,“自己进来。”
古绯眸色微闪,目测了一下从门口到堂上的距离,大约三丈左右,且她自己还要迈过门槛。
她毫不犹豫,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当即双膝跪地,一提裙摆,背脊笔直地就那么跪着迈过门槛,再一步一步以膝盖为脚,往堂上走去。
封溥羽面无表情,甚至他眼底都未有任何情绪流露,反倒是他身边的老管家心生不忍,有心想为古绯说点好话,可一触及封溥羽的神色,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三丈的距离,说远不远,说短也不短,古绯跪着走的坚定,从头至尾她都看着封溥羽眼不带眨,背脊直的似松柏,明明是一种卑微的动作,这会在她身上,却被硬生生做出了一种宁屈不挠的韧力来。
到了堂前封溥羽的脚下,古绯一伸手,“茶来!”
婢女慌忙屈膝弯腰,将托盘中的茶送上。
古绯双手捧茶至头顶,比寻常女子低一阶的冰沙质感嗓音掷地有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阿绯敬祖父茶!”
“祖父”二字,脱口而出,其实就连古绯都以为自己会喊不出口或者不习惯,可真到了喉咙,那两字滚了圈,无比顺当地就吐露出来。
她十五年的人生,其实压根就没有过祖父这样的长辈,跟别提能得半点的宠爱。
且封溥羽又是德行受人敬仰的大家,这会连古绯都没察觉,她其实对封溥羽心生敬重的同时,有了小小的期待。
一种孺慕的小心思。
封溥羽接过茶盏,即便这茶入口,他也是看着古绯的。
茶喝了,他抚着银须对古绯道,“入我封家门,当行君子之道,秉君子之言,我若知道你做下半点奸邪之事,定不轻饶。”
“孙女记下了。”古绯低眉顺眼地应下。
“为我封家人,需时刻以封家制墨技艺为己任,我不管你与墨家有何渊源,日后作何打算,但对我封家捶法之流,忌外传,便是日后你诞下的子嗣,若不姓封,也不可!”这才是封溥羽一直心头顾忌的。
古绯勾了勾嘴角,她掌心向上伏地磕头道,“今以父母之灵为誓,若有违背封家祖训,当双手寸断,百毒入体,生死不能,生生世世不得碰墨!”
☆、135、比主子还主子(补8.30)
易州继小墨家在墨玉华高调继承家主,墨宴隐退之后,没平静几日,又传出封溥羽收了古绯为干孙女的事,这个消息像是巨石咚的投落湖泊,带来的震动经久不休。
有人在揣测,古绯是用什么手段搭上封家的,毕竟封溥羽的为人在易州是有目共睹,无人不尊敬,而古绯呢,一个小墨家多年前放弃的子嗣,后又混迹在古家,诸多手段和算计,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一句话,那就是个不好相与从不吃亏的主。
可如今,封家收下了古绯,古绯之前同封礼之的关系众人看在眼里,有那等龌蹉心思的,便已经觉得古绯指不定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古绯的名声,在易州本就不算好,经由墨商会大典上墨戈弋的操控,更是被败坏到了极点,偏生她半点都不放心上,就算外面的人觉得她是蛇蝎心肠修罗面,也懒得搭理。
即便这会拜在封老名下,也挽回不了几分。
可封老在意,听闻外面的流言,他恼的银须乱抖,转过头来都不许古绯在封府过夜,要她每日天见亮就过府,开始学百变拂柳捶法,在日落之后离府,她在封家,只有休息室而没有房间。
苦妈等人都为古绯平白受这等气倍感委屈,古绯只淡淡一笑,半点没微词,对封老更是尽心尽力的照顾,让尤湖开了保养身子的方子不说,三天两天地到膳房,亲自下厨,她早摸清了封老的喜好,故而现在是真心实意地想讨小老头的欢心。
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封老也不是铁石心肠之辈,几次之后,看在古绯还算孝顺的份上,虽还做不出笑脸。至少不会再是最开始的不待见。
而古绯在制墨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让封老好生惊讶了一把,第一日到封府之时,封溥羽还有意刁难。一次拿出十来枚墨丸,要古绯只辨识默出配方。
在大京墨家之时,这样的法子,古绯早就见识过了,事实上,要测一个人是否有成为制墨师的天赋,这都是必须的手段。
墨丸的配方不像制香品或者其他匠艺那么复杂,无论是哪种墨丸,都是从最基础的那几种墨料上推演出来的,后世不同的配方。大多只是配伍的细微差别,再加上捶法以及一些家族秘技的不同,是以墨丸才有优劣的区别。
封老如此为之,也是想看古绯在制墨上到底天赋如何。
不管是因为封礼之,还是其他原因。古绯是竭力在让封溥羽喜欢上她,她本就生了七窍玲珑心,当有心讨好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容易的。
所以,对封老的刁难,她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刷刷几下就默出了十张墨丸配方。还细化到墨料份量,末了,更是大胆地提出配方完善建议,让封老浑浊的眼色一亮,数日来因封礼之离去而死气沉沉的身上焕发出一丝活力来。
投其所好,没有比更好的法子了。
在捶法上。封溥羽原本以为像古绯这样的娇弱姑娘,即便能拿起锤子,也挥舞不到几下,可当古绯在他面前完整地挥出一套大京墨家的千钧捶法之时,他神色一凛。熄了再考验古绯的心思,转而真心实意地开始教她封家的捶法来。
尽管已经见识了古绯天才般的天赋,然对于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古绯只用了不到五日的功夫就已经使的来娴熟无比,到第六日,她混杂了墨家和封家两家的捶法,交替使用,想从这两家之中琢磨出一套适合她自己的捶法来。
封老这会也毫不吝啬,他对于千钧锤发,也是颇有兴趣,故而与古绯一起,两人在墨室一关就是两三天不出门。
祖孙两人,癫狂若痴,似乎只有在制墨上,封溥羽才能完全撇弃那点对古绯的隔阂,也不会再去想封礼之的事。
古绯自小虽受大京墨家的教导居多,可耐不住她在那十年将墨家藏书阁里有关制墨的书全都翻看了一遍,加之她本就悟性极佳,在制墨上多有自己的见地,而封溥羽一把年纪,能被尊称为“大家”,不管是从制墨技巧上还是为人处世的经验上,都要比古绯老辣的多。
当这两人碰撞到一起之时,古绯就像是干涸的沙漠遇到暴雨,疯狂的吸收着从封老那里传授出的点点滴滴,古绯常常出新的见地,也让封老眼前一亮,打破固有的制墨方式,仿佛就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门窗。
一老一小倒是觉得欢快了,可苦了苦妈和封家老管家这一波的下人,和其他制墨师一样,没有允许,下人是不能进入墨室的。
无奈之下,苦妈只得搬来尤湖。
当即,封家老管家就见识了什么叫做霸气,尤湖完全无视古绯和封溥羽两人散发出的被打扰的冰冷怒意,封溥羽他管不了,可对于古绯,她若不乖顺了,他从来都不屑她挥起的利爪。
径直将古绯从轮椅上抱出墨室,在古绯似被踩着尾巴的野猫,全身竖毛戒备之时,他将人扔在膳房里,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古绯若是不吃完了,没个下人敢带她去墨室,一身气场,比主子还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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