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继续道,“小生自第一次见姑娘,便惊为天人,自此爱慕非常,一心凤求凰,求的与姑娘风月一场。”
“哼,”古绯冷笑一声,她不是没见识的深闺姑娘,哪里会被尤湖这点话就给哄骗去,纵使这人皮相不错,表情也还神情如海的真像那么回事,可她就是知道这人冷心冷面,寡情冷漠的很,“美人计不错,莫不是去勾栏之地学过不成?”
既然他都这样不老实,她自然反唇相讥。谁也不相让。
尤湖蓦地就笑了,这当的笑才从唇边蔓延至眉梢,真切地映入眼中,带起了暖色。“姑娘,小生是读圣贤书的人,那等烟花之地,自然是不去的,自有……”
“众多女子想爬小生床榻而已。”
这话一落,古绯当即凌厉地瞪了尤湖一眼。
尤湖缓缓敛了笑,才正色道,“古家好办,小墨家也看姑娘够不够心狠,将这两家都抓到手里。墨商会么,姑娘从封溥羽那边着手,想必将王怀远这个蠢货弄下来,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这事交错复杂的纠葛,古绯是早就想过的。她轻皱眉,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的丝线在延展出去,她伸手揉了揉眉心,驱逐道,“你可以出去了。”
尤湖半点没被过河拆桥的怒气,他直起身,该说的都说了。知晓不能将古绯给逼急了,纵使他再心急,只得先出去留时间让古绯好生想想。
顺带,他还体贴的给古绯关上了墨室的门。
然,才走出来,他不经意低头。便见书生青衫胸襟上,染了好大一团的黑色污迹,他一捻起耳鬓那搓发,凤眼危险的一眯,就见上面沾染了好些黑色的制墨烟炱。发丝拂过衣襟,自然就染脏了。
他沉默,转身看了看墨室的门,眉目间就出现十分嫌弃与不能忍受的不耐来。
不出两天的时间,苦妈便择好了黄道吉日,且还找来了易州城外道观中的有德道长,古绯不太在意银子,便在桃树林摆上道场,又亲自到墨徽与白姿兰埋骨之地,动土启坟,将里面的棺木小心挖了出来,重新安置到早选好的风水宝地上。
那道长收了银子,做足排场,在桃树林足足做了七天七夜的道场,古绯也守了好几天的夜,从前她不在家,不能尽孝,现在已经将灵位接出小墨家后,这些规矩在她要求下,还是走了遍。
最后将墨徽和白姿兰的灵位安置在桃树林现修建好的祠堂内,古绯一天一炷香地供奉着。
自此,易州谁都知道,古绯是小墨家墨徽的女儿,此次还搬离了小墨家,一应举动,分明是要与小墨家划清界线。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在此期间,小墨家长公子墨玉华突然站出来宣称,墨宴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日后小墨家便由他接管。
而他掌管小墨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墨徽当初应该得的那份家业,折成两家铺子,给古绯送了过去。
由此古绯手里除了不为外人道的玄朱坊,还多了两家不大不小的铺子。
她明白这是墨玉华在有心示好,故而接受的心安理得,末了,也不说到底放不放过小墨家。
于此同时,古家却陷入一片惨淡阴云之中,古旻本指望墨戈弋找人解他身上的毒,不想墨戈弋突然回了大京,而小墨家这边,一直给予古家支持的墨宴突然退下,改由墨玉华掌家,很多东西,墨玉华便给古家断了,也没说不帮,只言还有一二十日他与古婉婷拜堂成亲后,两家结为姻亲,他自然不会对古家袖手旁观。
且古家,还有个蛮夷多骨拉在,三天两头,就有被打死的下人尸体送出府,搞得整个古家家宅不宁。
古绯知道这些后,只冷笑了声,半点不吭声,谁也不知她心里正转着数种将古家吞了的法子。
在这样的时候,封家人在某一天送了来封信笺,上书“古绯亲启”四字。
古绯不用看都知道,这是封礼之的拜别信,果然,紧接着,便是封溥羽差人来请古绯过府一趟。
☆、134、以父母之灵为誓
九月下旬,已有秋的寂寥。
古绯在封家花厅里,再次见到封溥羽大家,才第一眼,她就静默不言。
从前精神矍铄地小老头,这会满头银丝暗淡,颌下银须也显得黯淡无光,松弛的眼睑下,是浑浊不清的眼,这才数日的功夫,这人就像被抽出了所有的生气,暮霭沉沉的似顷刻就能死去一般。
她嘴唇动了动,只得苍白无力地道,“封老,保重。”
封溥羽抬眼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情绪,他坐在榻上,身上穿着的鸦青色杭绸素面长衫,显得空荡荡,良久他才道,“礼之给你的信,都看了?”
古绯点头,那信笺上没说什么,只是一些简单拜别的话,再有就是让古绯时不时上封家瞧瞧封溥羽,顺带看顾一下,这点对她来说,也不算难事。
封溥羽眉头皱起,脸上的皱纹沟壑丛生,带着老态龙钟的死气沉沉,叫人觉得惋惜,一带大家,终还是迟暮。
“打从一开始,老夫就不喜欢你,”封溥羽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到其他,“礼之性子虽傲,可终究心性还是单纯的,封家以匠艺传家,不从商,不出仕,一门手艺历经数代,就从没出过半点差错。”
“老夫也曾年少轻狂过,礼之的心思,岂会不知,”他目光落在虚空,眉目出现缅怀的神色,就陷入久远的记忆中,“可你出现了……”
“你与礼之,若是男女之情,老夫倒乐见其成,可偏生……”他叹息一声,似乎想到什么,视线移到古绯身上,刹那锋利,“按理。即便不能制墨,礼之也不会去投军,老夫虽并不想责难姑娘,可姑娘总脱不了干系。”
古绯静静听着。眼眸半敛,长翘的睫毛在素白脸上脱落下暗影,就分辨不出她心底的真正情绪。
“礼之走时,一共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姑娘的,一封在老夫手上,老夫觉得,姑娘也该瞧一瞧。”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笺,让老管家交由古绯手上。
古绯抬眼。古井无波,她顺势接过,既然封老让她看,那便看上一看。
然,一目十行的看完。古绯小脸上越来越惊讶,最后诧异地看着封溥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溥羽端着茶盏,旋开茶盖,掠了掠茶沫子,看着清亮的茶水,他喃喃地道。“是不是很吃惊,老夫亦是如此,谁会想到礼之竟然打算——”
“让老夫收姑娘为干孙女,继承封家家业!”
即便已经从信笺上看出了封礼之透出的这意思,可从封溥羽嘴里说出来,同样让古绯心湖不平。她怔怔看着堂上的封溥羽,第一反应就是封礼之莫非不打算归家了不成?
带茶盏中的茶茗热气消散,封溥羽也不喝,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这才凝视古绯。声色肃穆地道,“封家一脉单传,到老夫这里,先是礼之的爹娘英年早逝,老夫将三岁幼子的礼之拉扯大,好不容易瞧着他技艺有成,不出几年,待老夫去后,便能安稳的将封家发扬下去。”
“若不是姑娘,礼之也不会被大京墨家的大公子针对,而今,礼之还要老夫收下姑娘,哼,”说到这里,封礼之冷笑了声,再不掩藏对古绯的不喜来,“先不说这样的先例在封家不曾有,单就姑娘的身份来说,便是诸多的不合适,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早晚会回墨家,到时又将我封家置于何地?”
声音越发的高,封溥羽每说一句,就厉声几分,到最后一字话音方落,他盯着古绯已经面若冰霜。
古绯捏着那信笺,泛白的指关节,将纸笺都捏出皱褶来,沉吟片刻她才道,“封老的说词,阿绯不会反驳半句,事实就是如此,是阿绯的错,阿绯自然担着,墨戈弋算计礼之的仇,阿绯自然会相讨回来。”
她顿了顿,就那么刹那的时间,无人知她脑海之中就已经转了无数的念头,可最后都化为毫不虚伪做作的言语,“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阿绯自然也是垂涎的,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像墨戈弋那般巧取豪夺的算计,阿绯自问对封老这样的有德大家,从来未有利用的心思,所以对礼之的打算,阿绯也是不同意的。”
“日后,三年五载,礼之指不定就回来了,所以封老还是多多保重身子的好,当然待阿绯日后回了大京,也定然会差人去问询礼之的消息。”
古绯说的不卑不亢,末了,她还对封溥羽行了一礼。
封溥羽眼色深邃,他望着古绯仿若古井般深沉,像是要看进古绯心底深处,瞧出她真正的想法。
话已尽,古绯便不欲多留,她道,“阿绯还有事,就此告退,请封老务必保重。”
说完,随她一起来的夜莺机灵地调转轮椅,当真就要离开。
从头看到尾的老管家眼见古绯要走,他看了看封溥羽,又瞧了瞧古绯,脸上出现焦急之色,“太爷……”
尤二一直在花厅外等着,临到门槛处,他弯腰双手一抬,轻轻松松地就将古绯连同轮椅抬出了门槛,主仆三人遂继续往外走。
“慢着,”封溥羽终于开口,他坐堂上岿然不动,有疏影从上至下笼罩在他身上,就越发显得他人老干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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