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一定,季耀庭去糕点铺子买了四色点心提了,去了隔街的赵府。
赵家家业大,百年前就开始织锦。子孙代代繁衍,祖宅渐往两旁扩展。时日久了,赵氏嫡支与旁支同宗便占据了整条幽深的槐树巷。
赵家不知是哪一代夺得锦王后,在巷子口修了座高大的门楼。站在门楼往里望,两条青石围墙砌出一条幽深的巷子。围墙内古木森森,掩映着数不清的白墙黑瓦。愧树巷又被当地人用赵家门楼代替。
季耀庭每来一次赵家门楼,都感概一回赵季两家的门户差距。相比赵氏一族占地几百亩的宅院,季家只是个有着三进院子,后院开着染房的小户人家。
他提着糕点走进了巷子,走了二百步,才看到赵家家主所居的主宅大门。
黑漆大门外立着的两只招财狮子有一人来高,威风凛凛。建府时间长了,两头石狮都生出几分古意。
旁边开着一道角门,两名小厮坐在长凳上守门。
季家供货,都是季耀庭带着人送货收银子。小厮与他也熟了,见他提着糕点来拜访,请了季耀庭在门房歇着,一人进去禀报。
不多时就回了话,当家太太请季耀庭进去。
进了前院,小厮引他至花厅坐了。不多时,季耀庭就听到了笑声。他站起身,瞧着赵家当家主母赵申氏带着丫头婆子进来。
“季家大郎君无需多礼,坐吧。”赵申氏四十出头,穿着件深红色的织牡丹纹锦。衣上织就的牡丹朵朵怒放,均以金丝绣了花瓣边缘。行走间花朵分外耀眼。这种衣料又被称为锦上添花。让本就华丽的衣料另添一份刺绣之美。
不是所有的织锦人家都能穿上锦衣。季耀庭自己的锦衣不过几件而己。季氏与季英英大部份的衣裙都是绵绸料子缝制,还有细布裁制的家常衣衫。季耀庭目光一扫,看到赵申氏身边体面的嬷嬷穿了件青色团花锦。衣料和母亲前几日新上身的那件青色织莲锦衣差不多。不由再一次感慨赵家豪奢。
他送上礼品,坐下后道:“前几日贵府管事又向浣花染坊订了十斤大红丝,二十斤浣花丝。说是急着要用,十日交货。染坊盘了货,有种染料质量达不到上乘。母亲特嘱我讨一声太太的主意,能否宽限一日。”
“咱们两家是近邻,又长年供着货。延期一日倒也无妨。”赵申氏笑如春风,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
季耀庭自然大喜谢过,顺势提出见赵修缘一面。
“不是我不准二郎见客。老太爷拘着他们兄弟几个忙着准备十月斗锦呢。对了,听说大郎君年底迎亲?季二娘也十六了,可寻得了人家?”
赵申氏眉眼间满是好奇,就像是随口一问。
季耀庭明白了赵家的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最后一天假期啦。亲们抓紧时间吃好喝好玩好):
★、第6章 两两相望
赵申氏的笑容像她裙间绽开的绚丽牡丹,有一句没一句地夸着季英英:“……模样也俏,绣活也做得好。一看哪就是个伶俐的。二郎有几位族兄都是一表人材,正求着我做个媒人。回头哪,我好好和你母亲说说。让她见一见。若好事能成,我也能讨杯谢媒酒吃。”
可怜的英英,她怎么就这么傻呢?怎么就偏喜欢上赵修缘呢?季耀庭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还是替妹妹难过。
除了门户差距,季耀庭一点不觉得自家妹妹配不上赵修缘。赵家庭院深深,他还担心会拘坏了季英英。赵家无意,季家绝不会没脸没皮的纠缠。季耀庭打定主意一定要劝得妹妹放弃。
“多谢太太关心我妹子的亲事。我做哥哥的,自然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话,在下这就家去了。”季耀庭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起身告辞,客气地说道:“太太若有空,年底还请来浣花染坊吃杯喜酒。”
等到季耀庭告辞离开。赵申氏才冷哼一声,讥讽地说道:“季家秘方传媳不传女。娶那季英英对我家二郎有何好处?赵家还少了绣娘不曾?”
穿青色团花锦衣的顾嬷嬷是赵申氏的乳娘。她伸手扶了赵申氏起身,轻声劝道:“太太莫气坏了身子。咱们家岂是那小小的季家能高攀得上的?只是……太太好生劝说二郎君,莫要母子离了心才是。”
赵申氏拍了拍她的手,离了花厅顺着回廊往后院去。她修得细细的眉尖微蹙,烦恼不己:“若不是你心细,我还不晓得二郎竟然一直和那丫头私会。让赵平管好嘴。他不想被家法杖死,就尽管把事情泄漏给二郎。”
上个月赵修缘出门回来,就央求赵申氏去季家提亲。赵申氏唬了一跳,用斗锦后再说亲事为由稳住了儿子。她是当家太太,转身就把赵修缘的伴当赵平拎过来审。一审之下,赵申氏差点气晕过去。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和一街之隔的季英英还能隔街相望,摆花为信,时常约在城郊竹林寺见面。
赵家嫡支这一辈有三房兄弟住在主宅。能和赵修缘争家主之位的一共有九个嫡子。七郎是赵申氏的幼子,才六岁。其他嫡子中,最大的三郎才十四岁。能和赵修缘争下一任家主的只有二房的大郎。赵家大郎去年娶了益州府织锦大户刘家的嫡女。有妻族相助,二房夺家主的声势陡然高涨。
赵家老太爷看着孙儿辈渐渐长大成人,放出话来,今年谁能为赵家赢回锦王的匾额,谁就是下任家主。定了继任家主,就要展开对他的一系列培养,让他从现任家主手中渐渐接手家中产业。一代代传承不断,家业方不会败落。大家都明白,老太爷已经决定在赵大郎与赵二郎中间选了。
百年世家对继承人的选择极为慎重。赵家嫡子苦练家传织锦技艺,十八岁之后方能娶妻。赵修缘今年满了十八,才敢央求母亲向季家提亲。
赵申氏从小就把儿子当成继任家主培养,想为大房留住掌家的权利。她心目中赵修缘的妻子,绝不是季英英这种小家碧玉。
“奴婢省得。”顾嬷嬷陪着她走了一程,又道,“太太,你看是不是让二郎君从藤园搬出来?免得又让他瞧到季家小娘子约他见面。”
“二郎那性子你还不晓得?硬拦着他,不如和他把道理讲透了。否则呀,家里不闹得鸡飞狗跳才怪。这个孽障,他若不娶房好媳妇,多个助力。如何和二叔家的大郎争家主?等我和他爹百年后,要把月锦堂腾给二房不成?”赵申氏越说越生气,走到二门就停下了脚步,“不成,我要去和二郎说说,不然我这心里堵得慌。”
“太太。前日你借老太爷的话把二郎君留在了家里,就是不想说破阻拦他与季家小娘子私会,伤了母子情份。我看呀,要劝二郎君回心转意,不如从季家下手。季小娘子若定了亲,二郎君伤心一阵也就死心了。”
赵申氏犹豫了下,还是听了奶娘的话转身进了二门:“等他成了亲,要纳季英英做妾,我二话不说亲自登门去求聘她为贵妾。他倒好,想让我请媒人聘她作正妻。如果不是年年斗锦,求着浣花染坊染顶级丝线……区区一家小染坊,我何需这般缩手缩脚。”
每年上交的贡锦不见得都要用季家秘方染出来的丝线。浣花染房也染不了那么多丝。但是斗锦不一样。每年益州府举办的斗锦赛,每家只需出一幅锦。为了锦王的荣耀,为了在斗锦赛上扬名。从设计、定稿、点匠、挑花结木、装机到织造,每家都精挑细选,反复斟酌决定。丝线的好坏就决定了锦的优劣。
如此一来,浣花染房秘方染就的顶级大红丝,浣花丝就成了抢手货。
赵申氏恨儿子喜欢上季英英,更恨季英英勾引赵修缘。偏又投鼠忌器,胸口一团气想出出不了,憋得她难受。
“去看看老爷回来没有?”
儿子自小就有主张。赵申氏只能希望丈夫能想出办法,绝了赵修缘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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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园里种着两株粗壮的古藤。纠缠而生的枝蔓庇荫了大半个院子。正房两层楼,楼下一层是赵修缘的书房,织锦房。二楼是起居室与卧室。
紫色的花朵一串串从藤蔓上垂下,沉甸甸的缀成一片紫色轻雾。藤曼攀到房檐下,花朵就像一串串紫色宝石缀在窗前。四扇大开的红漆雕花木窗下安放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案头的龙泉青瓷水钵中养着一池小小的睡莲。两方泛黄的楠竹尺镇纸压着一袭雪白的夹江竹纸。
花影映照,书房静谧优雅。
十八岁的赵修缘身穿蓝色薄绸宽袍,用了根同色的襻膊将衣袖挽起,正专注地作画。
淡淡的阳光透过藤蔓花朵映在他身上,染得眉峰翠若青山,清隽如画。瞧着就令人想放轻呼吸,不忍惊扰了他。
斗锦所用的锦并不是一整匹,而是一幅三尺大小的锦画。斗的是图案色泽织工。整匹蜀锦织造的时间太长。这样的规定让参加斗锦的人家能在短时间内新织出一幅锦画。
赵家两兄弟和赵家宗族的织锦高手们都拿出了自己织的得意锦画。赵老太爷在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赢得一次锦王。他没有告诉大家选中了哪幅锦去参加斗锦。反而让所有挑出来的人趁着还有两个月时间,再织一幅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