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季英英犯错,季氏还能抽出插在青瓷瓶里的鸡毛掸子开打。事关独生儿子,那是季氏的命根子,她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可今天是立威。她不在家,季嬷嬷一时没盯着,那群小蹄子就敢放季英英进染坊,还让她做颜料,染东西。季家再不整治,难保被人趁虚而入。蜀红丝所有的丝坊都染。说不定哪天出了家贼,盗了染料,就被别人摸索到季家的秘方了。
季氏想到这里,也不让儿女起身,径直吩咐道:“浣丝婢打十板。湘儿加十板。下次让我知道谁还敢违了染坊的规矩,不用卖了,直接打死。湘儿打完抬娘子跨院去,伤好了和绫儿一起侍侯娘子。你俩就跪这儿看着。季嬷嬷,行家法。”
“是,太太!”季嬷嬷得了令,招呼粗使仆妇在院子里动手。
小婢们知道哭叫出声被打得更惨,自己用手帕塞了嘴。
季嬷嬷一个眼神下去,巴掌宽的楠竹板挥舞起呼呼风声,噼里啪啦落下。
每听到一声竹板炒肉的声音,季英英和季耀庭都牙疼似的倒吸着凉气。
等到打完小婢,季英英也没逃掉。
“把跨院锁了,什么时候绣完十卷经书,什么时候出去。”季氏宣布了对季英英的处罚。折腾一天,她也倦了。吩咐季富去请大夫给小婢们开伤药,扶着李嬷嬷的手起了身。
季英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喊她:“娘,竹林寺的无忧师傅说,绣了经书拿去佛前念念经,拿回家供小佛堂里旺子孙的!我绣好一卷就拿去寺里请无忧师傅念经。”
“是嘛,那太好了。”季氏果然精神一振。
季英英正开心呢,季氏又补了一句:“绣好一卷,我会嘱人送去给无忧师傅。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绣好十卷,什么时候放你出门。”
季氏说完转身进了内室。气得季英英狠狠跺脚,扭身就走。
“妹子,你帮我染那几缸丝的事我可没说。还好就咱俩知道。”季耀庭跟着季英英出了正房,低声说道。
“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哥。”季英英拉着大哥的衣袖晃啊晃,眼神直往正房瞟,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去趟赵家嘛。”
季耀庭哭笑不得。他低声劝道:“英英哪,这男人就像钓鱼。你包的饵料太多,他把食吃了,就不会上钩。咱矜持点,嗯?”
季英英今天才被杨静渊说投怀送抱,现在又听到大哥劝自己要矜持,气得一肘拐撞在季耀庭胸口,扬起眉毛道:“谁叫你去见修缘哥哥来着?我是让你去打听赵家今天出了什么事!他要和你说话,你也不准搭理,听到没有?你妹妹我矜持着呢,哼!”
小母老虎!谁娶你谁准是粑耳朵!季耀庭揉着胸口哼哼叽叽地应了。
季英英气呼呼地回了跨院,去厢房看湘儿。
“娘子。湘儿已经上完药了。”绫儿从床边站了起来。
“娘子,湘儿谢谢你了!”没被卖掉,以后还能在娘子身边侍侯,不用不分寒暑都去河里浣丝洗布料干粗活。湘儿激动地用头一下下撞在枕头上给季英英磕头。
“我也不用你谢我。你真心拿我当主子就行。”季英英瞟了眼绫儿,见她低眉顺眼当没听见似的,就一肚子火气。
绫儿的身契捏在母亲手中,季英英知道自己这顿火来得实在没由头。有凌儿这个小眼线,连说话都不方便,季英英便支了她去厨房端晚饭。
她揭了盖在湘儿背上的薄被瞧了瞧伤:“放心吧,太太舍不得花银钱,下手有分寸呢。打得不重。养几日就好啦。”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出了厢房,奔回自己的房间。
“真狠啊!收拾得真干净!”季英英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气得直磨后牙槽。
她偷捡回来的矿石,为了瞒过母亲种植的各种盆景被收拾得一件不剩。连那盆和赵修缘联络用的一品红都被收走了。
季英英快步走到书架上翻书,连翻数本,气得把书狠狠扔到了地上。她精心做的染料植物标本全没了。
她拉开抽屉一看,忍不住大吼:“娘,有必要这样吗?给我玩不行啊?好歹折成银子给我啊?我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才置下的呢!”
称重量的小称,切割用的小刀,捣药用的小石钵,调颜料的笔全都不见了。都是她央哥哥特意给她去订做的。样样精致小巧。那称杆还是象牙雕的呢。真是心疼死她了。
季英英赌气地趴在桌子上,拿起笔在纸上乱画。几笔就画出只毛毛虫来:“都是你这个乌鸦嘴!”
果然诸事不利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帮助捉虫,多谢。
★、第5章 登门试探
《后汉书》盛赞成都蜀锦“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形容汉代天下的人都能穿蜀锦——生意实在是太好了。
三国时期,蜀汉想与魏吴鼎足而立,丞相诸葛亮言:“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为此,诸葛亮亲自种桑八百株,以鼓励百姓种桑养蚕。——国家穷啊,大家多多织锦卖吧,卖了就有钱打仗争天下了。
自此,蜀地桑田陌陌,种桑养蚕成为一景。
唐初给官员发俸禄,发的不是现银,是丝帛绢加点米什么的。当然,现在我们很难想象,买袋米买只鸡不给钱,撕半尺一尺布料递过去的场景。但是在当时来看,从某种意义上说,锦就是钱。
益州府的丝坊,染坊,织坊数之不尽,各种分工合作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赵家是织锦大户,拥有两千多台织机数千织工。铺子和所有的织锦大户们一样,开在益州府,开到江南,开到长安。所产绸缎锦帛再由商人们西经丝绸之路,南出海洋销到全世界。
像赵家这样的织锦大户,名下还有桑林桑田,有自己的丝坊和染坊。织锦的丝自家供应不够,除了向周边的丝坊染坊收丝,还去剑南道各地州府采买。
年年春夏,益州府附近挑着蚕丝涌向赵家的队伍能从赵家收丝铺子一直排到浣花溪的岸边。
赵家就这么有钱。
浣花染坊虽然有几色丝线闻名益州府,终究还是个中等偏下的小染坊。染坊赚的是染丝染布的工钱银子。熟丝和布料都是由订货的客商送来。染砸了,要连本带息赔给人家的。
季家的本钱都拿去买染料去了。扣除染料和染工的钱,才是赚到的银两。
赵季两家的差别,就好比人家年挣一个亿,你能挣一百万。
季耀庭和季英英感情极好。妹妹和赵二郎青梅竹马长大,两情相悦,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妹妹真能嫁进赵家,那是高攀有福气。
赵修缘是嫡支嫡子。按照现在的习俗,嫡子三岁起就学绘画,五岁就有一台量身打造的小织机,学习家传的织锦技艺。他是有资格和赵家嫡子们争夺赵家家主继承家业的。
如果浣花染坊是拥有几百染工的大染坊,还能成为赵修缘的助力。就家里现在的条件,赵家凭什么瞧得上小染坊出身的娘子?除非把季家秘方给季英英当陪嫁。让赵家垄断最上品蜀红丝的货源。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季耀庭走在路上,一路摇头。他压根儿不看好妹妹和赵修缘的亲事。
季耀庭迈进了赵家开在城里的赵记绸缎庄。
“哎哟,季大郎来了。”绸缎庄的掌柜笑容满面从柜台后迎了出来,“听说大郎好事将近,是想买些新衣料?”
季耀庭打的幌子也是这个,他拱了拱手:“劳烦老掌柜了。到时还请老掌柜来吃杯喜酒。”
“一定一定。这边请。”老掌柜将季耀庭请到了内间,亲手泡了茶,喊伙计将新上架的衣料样子拿了来。
“季坊主去年为大郎定制的大宜子孙字样小团花大红纹锦再等两个月就完工了。这几匹是寓意极好的新面料,正适合佳期穿用。”
季耀庭慢慢翻阅着,听了老掌柜的推荐故作思考状,然后小声地问道:“二郎今天没来铺子?我还想请他帮忙画幅样稿,赶制一匹衣料。”
见老掌柜不解,季耀庭声音更低,不好意思地说道:“女人用的衣料。”
老掌柜恍然大悟,大赞季耀庭有心:“有这么贴心的郎君,是张家小娘子之福啊!哎,就是怕耽误了大郎君的好事。不瞒您,我家几位郎君最近被老太爷拘着不让出门,忙着准备十月初九的斗锦,怕是没工夫。等过了十月初九,二郎君就算帮你作画。织锦也来不及。”
一名熟练的织工一天也织不了两寸锦。一匹锦快者四五个月,慢则一年甚至织上数年才成。
季耀庭笑道:“现在去府上能见着他不?有了画样,找织坊织几方锦帕应该来得及。”
老掌柜见季耀庭想见赵修缘,想了想道:“这个小人也说不清楚。大郎君不妨去府里问问。”
替母亲和妹妹各选了匹衣料,季耀庭告辞离开。
如果回去把赵二郎忙着斗锦赛不能出门的事告诉季英英,应该能交差了。可是妹妹的态度却让季耀庭迟疑了回家的脚步。
他想探探赵修缘的口风。妹子十六了,从及笄起,远近就有好几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提过亲。前几日还来了一户人家。母亲也不是不晓得妹子的心思,有心等一等赵家。如果赵二郎不能娶英英,母亲也能早一点把妹妹的亲事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