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已经坚持到了现在,之前的努力绝不能前功尽弃,她等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这一天把他推上那个高位么?还差一点点就成功了,只要再痛一小会儿就结束了,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半途而废。
泪滴悄无声息滑落,她的笑声划破漫长无际的黑夜。“很可惜,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她说出违心的话,目光骤然闪出冰冷。这一夜的她,身穿盛装,在此生最后一场表演中华丽丽的展现了自己的高超演技。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笑:“李温,你白白生了这样一副俊俏的皮相,难道是用脚趾头想事情么?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身上,有哪怕一点点值得我喜欢上的地方?”
又掩住口笑出声来:“你也说了,你是个异病缠身喜怒无常的怪物,连你都恨你自己,我又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说出这些令她自己都脊背发凉的话,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艳:“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还妄想夺走靖怀的太子位,李温,你原本就活不了多久,原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还说什么喜欢我,要娶我,你是让我在这清凉院里守一辈子寡么?”
她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那一次却着实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疯狂的姑娘,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完成她所谓的守护。看着她一步又一步,为自己心爱的人铺上这条毁灭的道路。她坚信毁灭后的新生,她也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分叉路口。
她带着情义奔赴他身边,陪他共同走过短暂的一程,而后他们分道扬镳,一个飞上天堂,一个堕入地狱。
她想要的,终于实现了。
月色澄亮的夜晚,东宫的庭院里开满月光花,李温手下的三千死士携带风雨之势将东宫团团包围。
那一夜。笙歌又一次早早被少卿以饮酒赏乐为名安排进东宫为靖怀太子吹笙。
飘渺的调子飘荡在东宫上空,隐约听得似是当年那曲《千秋岁》。而今夜这曲哀歌,又是为她自己而吹。
几声厮杀连同模糊血迹一同溅进庭院,府门瞬间被撞开。那首千秋岁正是高氵朝,悲壮惨烈的曲声戛然而止,笙歌手中冷笙猝然摔落。
她爱的人提着泠泠冷剑站在府门中央,银色长发翩然翻飞,鲜红衣袍如同被鲜血浸染。剑尖儿淌落一串血红。额头封印愈发深,中间裂开深深裂痕,凤目变得异常邪魅,裹挟着毁天灭地的仇恨,如魔,是魔,超越魔。
靖怀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温已提着剑直逼他的命门。
“来人——”靖怀酒杯洒落,瘫坐在椅子里,一手握住剑柄。却还没等他把剑拔出来,头颅已如同蹴鞠一样从脖子上滚落。
鲜血喷薄而出,溅到李温脸上,白的透光的脸庞上血迹斑斑,活像一只刚刚饮过人血的魔物。
他望着滑倒在椅子里的无头尸,漠然道:“李渼,你将我最珍视之物夺走,今日,我便来夺走你的。”
府门轰的一声关上,东宫的侍卫闻变。提刀赶来,厮杀声在身后响起。
巍峨的东宫一时间血流成河,莹白的月光花被鲜血染成朱红,天空皎月似乎也被血气熏染。竟呈现了暗红色的光晕。杀戮的一夜,东宫如同地狱,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血色的月光花上。
东宫侍卫几乎屠戮殆尽,剩下的几个扔下兵器跪地求饶,求饶声中,李温手下的死士齐刷刷跪地。动作和声音全部整齐划一:“太子殿下!”
东宫的新主人环视四周死尸,目光最终落在笙歌身上,只是再也没有从前的柔情。
“我原本那么爱你,你为何要骗我?”他的眉眼被血气熏染的更加邪魅。
笙歌望着眼前这个人,浅浅一笑,她终于还是做到了,可是这一切,还有办法向他解释么?
“我……”
她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被他蓦然打断:“罢了,你是个细作,欺骗和谎言对你而言是家常便饭罢?你伪装的很好,差一点就让我以为你是真的爱上我了,差一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我性命,可惜,你差了一点点。”
“我……”
笙歌开口,他却冷笑着再次将她打断:“既然世人说我是凉薄之人,我就做一回凉薄之人,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风将他银发吹起,遮住眼睛。再看向她时,那双凤眼里盈满杀意与仇恨:“笙歌,东宫属于异病缠身、命数不长的怪物。”
笙歌脸色惨白,想要解释,他却再也不留给她机会。
他的长剑铮然没入她的心脏,这一剑刺下去,看得出他没有丝毫犹豫,又快又狠,一剑封喉。
抽剑转身,他卸了恨的释然大笑:“如今一想起我曾为你动过情,可真是恶心。”
东宫大门徐徐拉开,踏过遍地横尸,他大步跨出,决绝地不肯回望一眼。
她拼尽全力伸出一只手,扯住他一片衣襟,她想要留住他,他断然挣开,衣襟从她手中脱落。
她倒在血色的月光花丛中,那只手还紧紧攥着拳,拼命地伸向他,而他华丽的背影却在她的视线中越走越远,越走越模糊,胸口大片大片鲜血浸染雪白裙襦,竟生生将她一席白衣染成妖艳的朱红。
“我喜欢你。”她望着他的背影,独自喃喃。这一次,他终于不会再打断她。她想说的不过是这四个字而已,却再也没有机会让他听到。
风吹白色的月光花轻轻摇晃,树叶沙沙轻响,如同一支古老的歌谣。
她的意识正在迅速流失,她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声音。她心里想要说而没有说完的话,一字一句只有我能够听到。
阿温,你不是怪物,说那些话,那些都是骗你的,其实你那么好看,即使头发白了,即使暴怒的时候,也那么好看。我常常想,若是能陪你一直到我两鬓斑白,那该多好啊。可是你该飞的更高,属于你的那片天空,是只有帝王才能翱翔的苍穹,你眼里看到的是九州山河,天下苍生,不是我。你有更远的路要走,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阿温,我说过的,无论今后我在不在你身边,我的心都在你那里。她唇角勾起微笑,月光一样朦胧,眸子里一片死寂,晶莹的泪滴滑下眼角。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意识,她睁着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气,伸向李温的那只一直紧攥的手终于松开。
摊开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玉佩,上面的“温”字还留有几处裂痕。
……
我看着她手中重新拼合在一起的玉佩,眼泪终于忍不住滑下。
“笙歌直到死也认定她这么做是值得的,可是,墨白,她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只要她觉得值得,就足够了。”墨白抬起袖子帮我拭泪,不忘嘲笑我:“哭的跟花猫似得,你看的也太入戏了。”
他不能体会我为什么为笙歌难过,因为他不曾有过相同的体会。
很多时候一个故事能够催人泪下,并非因为这个故事真的多么感人,而是这个故事让人想到了自己。
我们在现实中没有找到笙歌,我们当然找不到她,因为笙歌早已死去多年。
她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换给他龙飞于天的伟业,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垫脚石,哪怕他因此而误会她,甚至恨她一辈子。
她直到死都在仰望他,那些临死时的心中执念,让我蓦然想起了含元殿上那个少年英气的年轻帝王,那个我用了一生来仰望的身影。
当年我曾画过一幅鹧鸪双飞图送给他,一只高飞于天,一只俯卧于地。人们说帝王注定孤独,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属于帝王的高度,天下也只有帝王自己能够企及。
我和笙歌一样,都选择了默默仰望,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那个原本比自己强大许多的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日见许
有关笙歌的过往随着她的死亡而终结,走出这段步虚画境,我辗转一夜无眠。
我是为了帮温儿解开心结才进入画中,可看到幻世中发生的一切,我反倒很想要帮帮笙歌。
在我还真真正正活着的时候,世上的流言说湛儿是无能昏君,说我是红颜祸水,但那终究只是无端的流言,因我们都还活着,还有机会改变世人对我们的看法。然而,湛儿死了,我也死了,那些流言蜚语就因我们的死亡变成了死无对证的事实。
我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笙歌身上。
我想要再作出一幅步虚画境,这一次,是为李温而作。我想要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笙歌的心意。
她已经在生前背负了太多,死后不应该再被她爱的人恨着。
我不是可怜笙歌,我只是很敬佩她。
我也见过许多勇敢的姑娘,譬如夙沙,譬如晁鸢,但笙歌的勇气却是她们、连同我自己所没有的。
不是有勇气为心爱之人而死,而是有勇气被心爱之人所恨。
如果你在他最爱你的时候死去,他便能够记住你一辈子。如果你在他最爱你的时候背叛他,他便能够记恨你一辈子。我在想,爱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曾为湛儿做过许多事,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只是想要帮他而已,不奢求他能回报,其实现在才想明白,我只是自私的想要他永远依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