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王爷已经走了。”一个声音响起。
“你说,他会相信吗?”对我而言,这个声音依稀熟悉,只发生在昨天,而对李温而言,已经一别四年。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他扶着巨石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
“姑娘希望王爷信吗?”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笙歌转过脸,方才还得意冷笑的脸,此刻脸色苍白的像一个卧病多年的将死之人。
“这样骗他,我真的好累,好想早一点结束,可是我总忍不住想,想要再陪他久一点,哪怕是像现在这样被他恨着。”她将香囊攥在手心里,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却没有哭的神情,瞳孔里漆黑无光:“其实我真的一点也不想骗他,其实我真的很想他能一直喜欢我。我这样伤害他,等他成为帝王,有了三千佳丽,他会忘了我吧?”她兀自苍白地笑笑:“我不想让他忘了我,可与其恨着我,忘了我,也是好的。”
“姑娘何必要执著于助王爷争夺储君位,王爷和姑娘像以前一样生活在这里不是很好么?”
“你不懂他……罢了,”笙歌无力地摇摇头:“把我的笙拿来。”
陌生女子咬了咬唇,想说什么话,终还是忍住了,走了两步又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我的确不懂王爷,可我也不懂姑娘。”
她的心唯有她自己才懂。
荷塘边悠然响起飘渺冷笙,听了许多遍,能很快便分辨出,这是《千秋岁》的调子。这是他们相遇时她吹的曲子,也是他送给她的,第一首和最后一首曲子。
曲声之中,李温脸色惨白,攥拳的手生生掐出几道血印子,踉跄夺门而出。我紧追过去:“你只听到了她要谋害你的话,这些话,你可曾听到过?”
他只踉跄朝前走,不说话,银白长发摇晃在身后。(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海求凰
我如愿让李温亲眼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心愿达成,正思虑着差不多可以抽身返回现实中去,却不见了李温身影。
我抓耳挠腮找了他几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突然回想起来,画境中的今夜正是他起兵夺位的夜晚,他一定去东宫找笙歌了!
我毛骨悚然,画境中的那个李温冲入东宫之后毫无留恋地一剑结束了笙歌的性命,可是,从现实中来的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若赶在兵变前找到了笙歌,定不会再杀她,可若他改变了故事的结局,他的魂魄就会被永远封锁在这个被更改画境中,现实中的他就再也醒不了了!
来不及多想,我撒腿往东宫跑去。
我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东宫宫门洞开,厮杀声已经停止,空荡的夜色静的诡异,我心情忐忑地靠着院墙喘了口气,心想,这下完了。
但我抬头看了看夜空,月色澄亮,隐于月色后的画境之门好端端地敞开着。画境里的人是看不到画境之门的,唯独墨灵本身能看到幻世的出口,而这个出口并没有封闭,这么说,李温没在笙歌死前赶到这里,这里的历史没有被改变。
我深深松了一口气,踏进东宫大门。
染血的月光花在月色下皎洁盛开,暗香与血腥混杂在一起。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李温怀中抱着笙歌,消瘦的身影显得荒凉无比。
“为什么,要回来?”笙歌气息未绝,偎在他怀中,声音细若游丝。心口洞穿拳头大的窟窿,鲜血将李温胸前的红衣染得更加鲜艳。
“我……我亲手杀了你……”他双手沾满笙歌的鲜血,剧烈颤抖。
她轻轻在他怀中摇摇头,目光一度涣散,却终于提着最后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古琴旁。
须臾前还有乐姬在此弹唱,此刻琴台上却只剩染血的琴。
她想,他用一把琴救过她的性命。如今,再用一把琴送她离开,这,应当也算作一种圆满。“虽然自从当年那桩事。你便再也不碰琴,可今夜,能不能……能不能……为我再弹一曲……千秋岁?”
她一话三喘,能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已是不易。我从这段过往走来,知道当时的笙歌其实在中剑后很快便死去。而如今虽然结局不会被改变,她的意识还能弥留这么久,大概是她爱的人就在她身边,她想拼尽最后的力气在他身边多停留一会。
“好,我弹给你。只要你想听,我千遍万遍都弹给你。”
琴音在尸殍遍野的深院里响起,哀转千回,声声断肠,音音啼血。
看献千秋乐,千秋乐未央。
千秋岁原本是美好的祈愿。然他的千秋万岁,却终究成愁成殇。
如果她不死,如果她还能与他琴瑟和谐,该多好。
突然一声破音,琴弦毫无征兆地断成两截。
恩,报了,怨,了了,玉缘坊一命,今日奉还。
“阿温。忘了我罢。”
她的眸子在断弦之音中缓缓合上,松开的手指间,掉出那块刻着温字的翠玉。
他颤抖着从她手心里拿起玉佩,这么轻的物什。他却仿佛拿不动一样,拿了好久才勉强握在手中。
“原来是你。”他一把捞起她,她衣襟被鲜血染得殷红,如同她亲手为自己缝制的嫁衣,犹记得初次见面在玉缘坊的角楼上,红纱漫飞。她一席白衣如同月色皎洁,美似九宫飞天。
“如何能忘,笙歌,你要我,如何能忘?”
他呢喃问她,可她不能够再回答。
这个故事的落幕,光亮再次晃过,东宫尸殍遍野的景色渐渐碎裂,四周重新拼凑成咸宁殿里的洁白无瑕。李温跪卧在地上,双手尤保持着抱住笙歌的姿势,怀抱间那个倾城绝世的美人却已不在。
墨白仍巍峨立在殿中央,我张开双臂扑向他,他见我们已经平安归来,终于不再强撑,身子一软,单膝跪到地上。
我吓得傻了片刻,蹲下身扶住他的胳膊,才看清他脚下已经淌了许多血。“墨白?”我小心翼翼叫他,说出口时发现竟带了哭腔。
墨白抬起脸,嘴角仍勾着笑容,握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心口,轻轻安慰道:“你瞧,他这一剑刺得很浅,没想要真的取我性命。”
“说谎。”黑色的衣袍看不出伤口,可他胸前的衣襟却被血濡湿了一大片。我任性地一次又一次想要帮助别人,却一次又一次将墨白置身险境。我低着头,把他扶起来:“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我搀着墨白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李温,他仍兀自坐在地上,甚至连双臂的姿势都没有变,如同一个形容落魄的求乞者。
我让他看到事情的真相,只是不想让他继续怨恨笙歌,并不是要他黯然神伤。
我说:“你之前恨着她,既然现在知道了真相,那些心结就让它化解罢。你也不用自责,笙歌曾经说,有今日这样的结果,是她心甘情愿求来的,并不怪你。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用性命换给你的,无论是你的江山,还是你的性命,她想要你好生珍惜。”
他没有抬头看我,双手颓然落下,眸子里闪过苦涩的笑。
跨出咸宁殿的门槛,潇潇细雨被风吹到脸颊,雨丝间夹杂湿润的月光花的暗香。
突然想起蜿蜒狭窄的山道两侧开满瀑布似的月光花,我站住脚,回过头补充:“她的坟茔在玉凉山上,那里葬着她为嫁给你准备的嫁衣。”
咸宁殿外虽还有隐隐细雨,但阳光已经穿透云层,金光万丈。天马上就要放晴了。
我一边心疼墨白受伤,一边生气他做事不要命。“你永远都自己逞英雄,墨白,你这样吓我,一点都不好玩!”
他一只手被我搀着,一只手捂着伤口,打趣道:“你心疼了?”
我瞪他一眼:“你还有力气开玩笑是不是?”我生气得甩开他,自己径直往前走:“不理你了。”
他拉住我,笑着赔不是:“他是刺得深了些。又死不了不是么?他或许只是羡慕我,羡慕我身边有你,而他身边已经没有笙歌。”
身后阴森狰狞的咸宁殿在明丽的阳光中变得金碧辉煌。大红的灯笼摇摇晃晃,殿内传来飘渺琴音。
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如同高山飞瀑,如同寒潭深渊,数不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一丝一缕。沿着琴音飘向无尽的天堂。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飞翱翔,四海求凰。何日见许,慰我彷徨。这是流传在九州大陆上,传达对伊人爱慕思念的琴歌。
我仰头看着天空层层叠叠的云彩后露出的太阳的金边,想,笙歌,你可在那里看着温儿?可听得见他为你奏这一曲《凤求凰》?
……
墨白伤重,离开大明宫后,我担心回凤翔一路颠簸会加重他的伤势,便暂时留在了长安。墨白伤好后,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太沉重,想带我出去散散心,可我没有心思纵情山水,我想回家了。
于是我和墨白返回了凤翔。只是在返回凤翔的途中绕到去了一趟玉凉山。
到山脚下却被官府拦住了道路,道前面正在大规模修建宗庙,把路封锁了。向当地的百姓打听才得知,前段日子皇帝颁下旨意,将玉凉山设为皇家祭典的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