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山,隔着幽谷,仙空台这一面陡峭如削,几乎是根本无立足之地,是故竺紫琴他们连下到谷底也费了不少气力,但绝隐峰这侧则要势缓许多,山岩上还长了不少斜伸的大树,在月光的映照下成为各式古怪虬屈的影子,连同谷中尤为繁茂的草木,俱都在张牙舞爪,像是要吞噬一切。
谷中的幽谧和阴森,难免不影响人的情绪,凤墨探路探得小心翼翼,身后的竺紫琴更是慢吞吞的,并不时四下环顾。
走了一段,眼看快要到水溪边时,凤墨突然听得竺紫琴叫了一声,“你瞧,那是什么?”
凤墨顺着竺紫琴所指,往左侧前方的草丛细瞧,很快即反应过来,他一个跃步,欺身挡住竺紫琴的视线,背对她道,“你不要看,我去查验一下就过来。”
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伏在草丛中动也不动,凤墨蹙紧眉头,抬脚用力一掀,翻过来的黑团露出了脸面,可惜只有半张,一只眼睛和眉骨以上的部位血肉模糊,早辨不清哪儿跟哪儿了。
凤墨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嫌恶地偏过头去,与此同时,他看见相隔不远,还有一团类似的黑乎乎的肉饼。
悉索而至的脚步,代表竺紫琴并未听从凤墨的劝告,凤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是仙空台上的黑衣人,大约跟我一样,是被气浪掀落下来的。”
他并不否认,坠崖的那一刻太混乱,以致他根本没顾及到身后是不是还有黑衣人追来,也没看清除了他和竺紫琴还有没有别人被炸飞下来,总之,他们俩还活着,着实是侥幸中的侥幸。
“你干嘛!”
竺紫琴推开凤墨,在黑衣人的尸首旁蹲下,于胸口处摸索一番,又仔细地查验各处伤口。
“喂,你到底想干嘛,他们是偷袭,不会在身上带任何泄露身份的物件的。”凤墨看着竺紫琴的动作,凉气倒吸,她在深山痷庙中待傻了吗,都不知道恐惧的吗?亏他还怕她受惊,吩咐她等在原地,不让她看到惨不忍睹的尸身。
第六章 逃亡之始
竺紫琴没有搭理凤墨,良久起身,望一眼不远处的另一具,又走了过去,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番。
凤墨跟着她,这次他是更想吐了,因为第二具尸身比第一具还破烂,要不是有些部分还有皮肉连着,可能都看不出来是个人。
凤墨这边反胃着,竺紫琴那边却像只不过是在收捡杂物,接着竺紫琴拍了拍手站起,“好了,依他们的伤势看,仙空台上的贼人大略也不会全都支离破碎了。”
“什么……意思?”凤墨瞪大眼睛。
“一般的仵作应该也能分辨出炸伤烧伤和有打斗所受的伤吧?”
凤墨的脸,慢慢凝成冰雕一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静离马车最近,除了已死的黑衣人,没人能知晓或分辨被炸死的是我还是她,可围攻你的黑衣人身上都多多少少留下了缚臂索的痕迹,你觉得他们的幕后主使会不会因此将目标转移到你身上?”竺紫琴悠悠然道。
“秘、闻、录!”凤墨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竺紫琴笑了,“难道你来找我,又救我性命,不是和他们一样目的?”
“我是赏金猎人,只为钱!”凤墨奋力地争辩了一句,却又觉得底气不足。
“呵,随你怎么说,咱们要继续跑路吗?”
“跑……路……!”凤墨恨得牙根痒痒,偏生拿竺紫琴毫无办法。
她静静的染着月辉的脸,素洁秀致,温润莹莹,便是明珠出尘,也不过抵得那纤然孑立于世外的风逸三分,谁又会能想到如此佳人,她的那双手刚刚还若无其事地翻动过尸身,若无其事啊!
半山腰,凤墨试了试粗壮的树干是否够稳固,揽了竺紫琴扶她坐上去后,自己也在高出一截的树杈上稍作歇息。
从他的位置看,竺紫琴的整个人都隐于树叶的浓阴密影中,他这方注意到竺紫琴头上的那朵白花,早不知失落在何处了。
本不愿再同竺紫琴讲话,一路都是沉默相待的凤墨,此刻不知怎地竟脱口道,“对不起,你有孝在身,我先前并非故意弄落你的……”
“罪女和凤大人之间……”竺紫琴转头,在幽幽暗影里望定凤墨,然后轻轻而笑,“何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还请凤大人不要折煞紫琴了。”
凤墨语塞,半晌又道,“我不过随意一句,但该办的事儿我还是一定要办的。”
“我明白。”竺紫琴回过脸,望向树梢的某一处,淡淡道,“就是不清楚凤大人真正想办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你怎么还……”
“山外,真的到处都贴有我的海捕文书吗?”竺紫琴打断凤墨,笑出了声儿。
“竺府上下十天前就已被满门抄斩,而我自幼便被我爹送进痷庙,知晓我存在的人并不多,知晓我在何处的人更只有我爹和竺府的亲信,查案的官吏若从知情人口中确证了我的情况,那海捕文书不是十天前就应该发下来了吗?算上从京都到此地的路程,加之我又是重案要犯,三四天以前捕快就应该出现在我面前的,可为什么拖延至今,出现的人反而是你和那些黑衣人?”
停了下,竺紫琴又道,“足见你们是通过其他途径才查访到我的,然既无海捕文书,你们来寻我自是别有目的,黑衣人的目的显而易见,无非是想要我的性命,你呢?”
凤墨暗暗轻叹,从在山谷时他就估计到瞒不住对方,但亲耳听对方说出,心中仍是有所不甘,“就算没有海捕文书又怎样,等我把你交至官衙,赏金一定会按重案要犯给我,何况我的消息一向灵通,先于捕快找到你有什么稀奇。”
“噢,能告诉我你从哪儿获知的消息吗?”
凤墨不语,其实他更想知道那些黑衣人又是从何处获知的消息,竺兴十日前被斩不假,却是秘密处斩,朝廷仅是昭告了一下他的罪状而已,竺紫琴在燕孤山如何知道得那么详细,她知道情况后,又为何没有立即逃走,哪怕三四日前逃了,自己也得虚费一番功夫循迹追踪呢。
“呵,当我没问,你怎可能告诉我消息来源。”竺紫琴旋即的自嘲,让凤墨顿时醒悟她不过试探,根本没指望他回答。
“既然凤大人坚持声称,所为的不过是朝廷那笔悬而未知的赏金,紫琴便斗胆请教凤大人,倘有比赏金多得多的财富,凤大人肯不肯看在钱的份上,放小女子一马?”
“哈哈!”凤墨闻言,忽觉一晚上的闷气风吹云散了,他还当她多与众不同呢,原来依旧俗尘尔尔。
“竺紫琴,你知道我的名头皆是这几年靠着追踪命犯闯下来的,那你可知道有多少命犯曾提出过和你相同的要求吗?”
“唔,两年前的夜盗拂袖香被捕时据说身上的一颗夜明珠就值万两银子,而他当时的悬赏金额不过三千,一年半以前千面狼百无双犯下大大小小几十起骗案,卷走三十余万珠宝银票,你抓住他仅得了五千赏金,一年前犯事的宜州粮库总监吴术亦是带着五十万两银票跑路,被你在南疆边界截住,他……”
“够了!”凤墨打断竺紫琴,对方历数他所追办的每一件案子,似乎对他了若指掌,他不禁有些不祥的预感。
“总的来说,欲贿赂凤大人换取身家性命的人犯,大概不下十余人吧?”竺紫琴抬起头冲着夜空笑笑,“赏金猎人真是个不错的好职业。”
“你一清二楚我从不为贿赂所动,还跟我提条件?”
“凡事总有例外,当然,你不会真以为我有那么多的银子吧。”
“没有?口出戏言你选错了人也选错了时间!”
“哼,我可没心思同凤大人戏言,实话告诉你吧,我爹出事前半个月就遣建风十卫的风语来了缙云庵一趟……”
“噢?”凤墨瞳孔收缩,目光如锋刀,“他果然是有所准备的。”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有火药,那可是兵库禁物。”
凤墨微微颔首,“我懂了,你说的财富就是你自己。”
“如何?凤大人能作考虑吗?”
凤墨又一次陷入沉默,良久他方低声道,“休息够了吧,再不走天一亮我们的行踪就会被人发现的。”
第七章 密宅暂容
差不多整整两天,竺紫琴和凤墨才走出深山密林,进入梧州界内。
为了掩人耳目,两个人一直都走的是偏僻小道,食不果腹饥肠辘辘,偶尔遇见山中猎户的小屋,也未敢上前叨扰讨水讨食。
加之连晚上,亦是走一段路歇一阵,一个好觉未曾睡过,是故两人的疲惫和狼狈不堪可想而知。
饶是筋疲力尽,凤墨依然谨慎地未在山下多做停留,他从牛车换到马车,把两人从村夫农妇改扮到回乡探亲的小夫妻,一路行至榴城,直来到城外柳坞一处私家别院的门前,脸上才现出了几缕快慰的笑容。
竺紫琴下车,见偌大的庭院没有任何匾额,白墙青瓦内露出的屋脊檐角看似寻常人户的居所,可却隐隐的透出古雅别致之气,她不禁微微蹙了下眉。
“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