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勾玉展冷笑,“你身无半寸功,竟也能这么快感知到老朽,不修武不是太可惜了吗?”
“小女的身体并不适合习武,先生有凤墨这个高徒,实在不用替小女惋惜。”竺紫琴答得不卑不亢,且用一双清澈澄净的目光望定勾玉展。
勾玉展踏上岩台,一步步逼近竺紫琴,“凤儿不是老朽的徒弟,你也不必想从老朽这里探得凤儿师从何人,老朽只问你,你不请自来,准备在老朽的鸿蒙书院赖到何时?”
“快了!”竺紫琴不仅丝毫未退,竟还笑了起来,“我与人有约,等约期一到,先生不撵,我也自会离去。”
“你的约期,据老朽所知,早就过了,怎么你还没死?”
竺紫琴愣了一下,笑意转冷,“小女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是不是弄错了,我与人的约期是在六七日后。”
“是吗?”勾玉展从竺紫琴身边移开,走到岩台边缘,良久才道,“那是老朽弄错了吧,六七日之后,凤儿是不是也跟你一块儿走?”
“先生跟凤墨相交又不是一两天了,为何不亲去问他本人?就算先生碍着脸面不好问,沈椴怕也早就告知先生了吧?”
“老朽就是想听听从你嘴里能吐出来什么。”勾玉展背对着竺紫琴冷冷道,“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我嘴里……”竺紫琴挪了两步,有准备离去的打算,“肯定吐不出象牙,也吐不出狗牙来,先生若极是讨厌小女,小女只能请先生息怒,眼不见为净了。”
“你等等,老朽的话还没问完,不请自来,不听完别人的话就想走,这么多年来,你是一点礼数未学一点规矩也不懂吗?”勾玉展似背后长了眼睛,刻薄地讥讽着竺紫琴。
“勾先生!”竺紫琴无奈,回身正色道,“我仰慕先生的鸿蒙书院已久,以为先生是个博古通今,经明行修,卓识不凡的人物,谁想见着先生才知,原来先生也不过如此,非但德行全无气量狭小,还喜欢出口伤人尖酸苛毒,请问小女不知礼数,先生的君子之礼呢?”
“小女和先生初次见面,不知何处得罪了先生。”竺紫琴近了一步道,“然我希望先生能明白告知,也好让小女有机会向先生陪个罪,谁想数日过去,先生非但没说任何缘由,反无端羞辱小女,小女则又想,既然惹得先生不快,不如早些告辞,也免先生妄动肝火,岂知先生就此又嫌厌小女不懂规矩,这可就让小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吧。”
“好一个伶牙俐齿啊!”勾玉展半旋过身,斜睨竺紫琴,“很好玩是吗,你身上的戾气怕连你自己也不察吧,两三句话便能激怒你,就凭你这本事,也斗得过天地间早安排好的命运吗?”
竺紫琴暗吸一口凉气,沉默半晌后,她才缓缓道,“我没记错的话,先生一直未掩饰对我的敌意,可先生在这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已修心养性了十载有余,连先生都做不到断了爱憎嗔痴,小女子又凭什么能做到,至于天注定的事儿,我以为斗得过也罢斗不过也罢,和一个人的本事强弱无关,换句话讲,就是倘若真是上天早注定,我大概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了,不是吗?天注定——我还好好的活着,先生!”
“活着?”勾玉展再度冷笑,“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间,你敢说活着的时候,兴许我稍动半掌,你就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了。”
“万劫不复?”竺紫琴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先生这个词儿用得蛮贴切啊……”
“你……”勾玉展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老朽随口一说!”
竺紫琴抬起头,眼眸异常闪亮,她笑道,“不过我相信,先生是绝对不会加害于我的,因为……”
竺紫琴转过身,冲着石梯方向招了招手,“沈椴,这里!”
第四十九章 谷中相别
沈椴不能说话,却是极有耐心,他教竺紫琴一点一点揣摩气流吹动柳咀所产生的嗡鸣声之间的细微差异,柳咀是凤墨给沈椴的金属叶起的名字,凤墨说花荐和沈榭那里还各有一枚,然当竺紫琴问他为什么不学时,凤墨只是笑着摇头。
缨络鸟实际几乎不怎么鸣叫,它们靠羽翼的震动彼此交流,嗡鸣声也正是模仿的羽翼震动所传达的语言,为了让竺紫琴尽快掌握,沈椴还让缨络鸟震动翅膀配合竺紫琴练习,每当竺紫琴猜对一次,沈椴都要高兴地为她连连鼓掌,竺紫琴也笑着用木枝挑起一只肉虫奖励辛苦了的缨络鸟。
即使她其实很讨厌肉虫子,尤其几十条白胖胖圆滚滚地在袋子里蠕动个不停,看上一眼她都会全身鸡皮疙瘩扑簌簌地掉。
如此三四天里每日跟着沈椴学鸟语,成了竺紫琴难得轻松愉悦的时光,凤墨有时也会来,看一阵沈椴和竺紫琴两个人的相互折腾,实在也是一种乐趣。果然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啊,凤墨有时会暗暗羡慕嫉妒恨,竺紫琴跟沈椴拉拉扯扯,一枚柳咀在两人唇边你试过来我练过去竟是一点避讳都没有,竺紫琴开心的时候还会拎拎沈椴的耳朵,掐他那白皙的小脸一把,同对自己完全是两种态度。
临行前,竺紫琴最后一次到山岩练习,她尽管天资聪慧进步神速已很是让沈椴和凤墨惊讶了,然时间到底短了些,勉勉强强才算掌握到一半的程度,沈椴用柳咀呼来整片鸟群,鸟群围绕着山岩上下翻飞,每一只都在表达着依依不舍之情,将三人笼罩在一片红霞似锦的灿烂华光中。
竺紫琴凝神良久,叹为观止,“谢谢你!”她转脸对沈椴道,“等以后若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
沈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柳咀放入了竺紫琴手中,竺紫琴看了看,拉起沈椴,又将柳咀还给了他,“我暂时还用不上,沈椴,你自己留着吧,我知道缨络鸟由你喂养,这片山谷就是它们的家,所以我虽没法带走一只鸟儿,但你可以让它们给我带来你的消息呀!”
“就留下吧,沈椴。”凤墨亦在一旁道,“我知道柳咀怎么做,等有空了我给竺姑娘弄一只便是。”
沈椴握了柳咀,眼神中带着几分遗憾,又有几缕竭力掩饰的伤感,凤墨不忍再睹,遂将新捉的虫子撒到岩台上以犒劳群鸟儿,虫子被抖落一地,有几只还滚到竺紫琴的鞋面儿,竺紫琴惊叫一声,不顾腿伤尚未痊愈连连跺脚,她的失态引得沈椴和凤墨愣了一下后,全都失笑起来。
鸟群此时也突然停下飞旋,只只悬在半空中拼命扇动翅膀,发出一种竺紫琴从未听到过的沙哑的哗哗声,沈椴忍不住笑弯了腰,冲凤墨比划了几下,凤墨对竺紫琴道,“你惨了,没想到几条虫子就把你吓成这样,连缨络鸟都在集体笑话你。”
“它们还会笑?”竺紫琴尴尬地瞪圆了眼,嘟囔道,“稀奇古怪,从没听说鸟还会笑的!”
三人说笑着回到岭上,竺紫琴和凤墨准备各自回屋收拾东西,沈榭正等在凤墨的屋前,凤墨就叫沈椴去帮沈榭牵马下山,把车套好,顺便也让两兄弟能再多相处一会儿,沈榭临走看了凤墨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凤墨心头一动,然未有多问,只是让竺紫琴收拾好了就在屋里等着他。
待眼见着竺紫琴进了小楼里,凤墨整理了一下衣衫,调头离去。
竺紫琴在推开房门的瞬间便察觉有异,她停滞了数秒,依旧坦然地走了进去,并随手从身后把门给关上了。
“你知道老朽在等你,就不怕吗?”勾玉展的目光越过竺紫琴,落到那扇门上。
“先生此时找我,想必要说的话并不愿被人听去。”竺紫琴放好拐杖,自取了一只杯子倒水喝。
“凤大人应是去书阁向先生辞行了,先生有什么吩咐就长话短说吧,因为凤大人等不到先生,大概会很快就回来的。”
勾玉展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并推到竺紫琴面前。
“先生这是……?”竺紫琴见信封上一字未著,自是不肯轻易接信。
“老朽只有一个要求。”勾玉展冷声道,“不管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管将来你结果如何,老朽只希望你离凤儿那孩子远一点,他跟你走得不是一条道儿,拉扯在一起对你对他都没好处。”
竺紫琴讶然,跟着就笑起来,“先生,你在山里待得太久了吧,我从来没说和凤大人是一条道儿,那又怎样,什么叫拉扯在一起?我们暂时有共同目的,暂时合力达成目的,明明就是件双赢的好事,您讨厌我也不至于就非要唱凤大人的衰吧。”
勾玉展死死盯着竺紫琴,她豆蔻风华,精致的容颜肌肤吹弹可破,可就是这张秀气的脸容一旦凉薄起来冷如冰霜,煞气蚀骨,笑起来,又是一派春水漾碧,朝露映羞花般的明丽温婉,像她这种反复无常集冷酷与细腻于一身的女子,看来的确是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个孽障!
“你希望老朽该称呼你什么?竺紫琴?”勾玉展待竺紫琴笑罢才缓缓道,“你可能不知,竺紫琴三岁被送入痷庙前,竺兴曾请老朽去给竺紫琴诊过病,以老朽当日的判断,你不可能是竺紫琴,至于你的身份来历,老朽在十五年前就知道,虽然你突然出现在鸿蒙书院,实在出乎老朽的意料,然仔细推算一下,不难推出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