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紫琴又是一笑,“没错,假如少夫人能想出这么个费力不讨巧的办法,就一定是有别人在给她出主意,不瞒老爷子,假如紫琴不曾调换碧玺镯里原有的粉末,怕宴殿搜验,被查出来的就不是血杳散而是飞燕癫了。”
周奉吃了一惊,“调换?你能肯定调换的是飞燕癫,不是别的什么香粉?或许碧玺镯里原本藏置的就是女子用的脂粉呢?”
“老爷子说的是!”竺紫琴这次竟然不再反驳周奉,她早就料到哪怕人赃俱获证据确凿,周奉也会竭力维护欧欣宜,甚至为欧欣宜百般开脱,是故她从一开始就未打算坐实欧欣宜的劣行,稍微提几句,不过是在周奉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只待时机合适,诚如她所言,人心的疑窦疯长,最终必将摧毁本就薄弱的信任。
“幸好紫琴还留着那些原本装在暗盘里的粉末。”竺紫琴故意停顿了片刻才道,“是香粉还是毒药,老爷子若有兴趣的话,紫琴为老爷子取来一试便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如血之忆
周奉语塞,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对竺紫琴多了几分戒备,因为竺紫琴留下证据,就必然是有后招在等着他。
“不必了。”周奉尽量使语气平静自然些,“碧玺镯几经易手,老朽怎么知道暗盘里面的东西究竟是谁动的手脚,便是验出为飞燕癫,你又怎么能自证非你所制?若你确实熟悉毒药的话,依老朽看,始终你的嫌疑最大。”
竺紫琴失笑,“我可并不是擅于施毒,倒是读了些杂籍书典,勉强能分辨某些少见罕闻的毒物,不过老爷子的话紫琴深以为然,镯子几经易手,不能因为是少夫人送的,就认定少夫人与此事有关,紫琴的意思,凡事多加小心总无差错,对老爷子亦是如此!”
“哼,老朽时日无多,在乎的事情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件了,丫头你当心自己才是,玩得太大,容易引火烧身。”周奉说的时候,底气尽失,且还有诸多的落寞与失望,竺紫琴不深究大概已算是体谅周家的脸面,他还能指望什么?想他费尽心思积累的一生,小心翼翼附从的权贵,在眼前这丫头眼里,或许根本就是个笑话。
竺紫琴听出了周奉内里的虚弱,果然不再多说一句,两人无话,回到周府时已近子夜,也就没怎么惊动下人,便分道回屋了。
院子里仅有于妈在等着竺紫琴,见竺紫琴安然无恙,于妈松了口气,有心想问问在王府里发生了些什么,可竺紫琴好像没有兴致提及,于妈只得按捺好奇,转而问竺紫琴是否还要用点夜宵。
腹中空空,竺紫琴却毫无食欲,得知凤墨不曾来过后,她即让于妈去准备洗漱用水,末了她还加了一句道,“府中可有素服?你帮着随便找一件吧,大致合身就行,明儿得要用。”
“素服?”于妈愕然,“谁家要办丧事吗?”
“明儿你就知道了!”竺紫琴神情黯淡,独坐镜前,将头上、身上所有的簪钗坠链等饰物全都一一摘下来放好,且拢了拢发缕,“你还不快去?”
于妈赶紧道,“是,小姐先歇着吧,老奴回来便替小姐收拾!”
竺紫琴未答话,瞧着镜中的自己,她渐渐地有些失神,很多事一旦开始,再怎样精于计算,恐也是没办法控制所有的环节,她不得不承认,姚氏身亡,的确超出了她的预计。
至少在扳倒平梁王的筹谋中,她根本不曾想过姚氏会成为王府众人中首先失去性命的,即使姚氏也未必算得绝对无辜,然姚氏却显见不该是应付出如此沉重代价的人,结果相反,该付出代价者至此时竟还毫发无损,这对于竺紫琴来说,不啻是个小小的冲击。
一直以来,她认定的都是这个世道欠她的太多,所以所有从一出生就被剥夺掉的生活,她都决意全部讨回来,可她所讨还来的,就一定无有亏欠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总有无辜会牵连其中”,竺紫琴清楚地记得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在面对城破国亡的惨景时,曾这么说道,随后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可惜我与你们却不在无辜之列,故该死者,其奈我何?”
男子说完即拔出长剑自刎于大殿之上,在他三十四岁的年纪用他自己的血染透了身下的王座,一个沦落到山河破亡的帝主,自然非属无辜,可他居然只想到一死百了,而罔顾王宫大殿外尸山血海的惨绝人寰,还说他的敌人能奈他何,真不知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念及无辜二字?
何况后来的情形是一场比噩梦还可怕的杀戮,就因为男人最后的那一句话,横竖堆砌的尸身,不是死在敌人的手上,却是自己人刀剑下的亡魂!
竺紫琴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忆尸体和鲜血,明日二进王府又得是处处小心的应付,她不想一整夜的噩梦缠绕,耗尽了她今时已所剩不多的精力,她甚至也不能多想,如果她还坚持要向贺兰王族讨还一切的话,她是不是也将变成真正的“该死者”!
“小姐,水打来了!”
幸好,于妈的推门而入,打断了竺紫琴的思绪,她从妆台前站起身时,神情又恢复了淡然冷静,“放在架子上吧,先替我更衣。”
夜入三更,竺紫琴尽管没有做噩梦,可亦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听得窗外有一声轻响,竺紫琴赶紧翻身坐起,披上外衫,趿了鞋去开门。
随着门开一隙,一条影子窜入屋内,黑暗里只听得对方低低道,“抱歉,回来晚了,本不想来惊扰你的,只是仍放心不下,故来看你一眼我就走。”
竺紫琴伸手,出其不意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腕,“你来的正好,等明儿早上,怕是见了面,也没甚时间说上话了。”
“怎么,出事了?”对方吃了一惊,他的惊不仅仅是担忧,还更惊讶于竺紫琴难得这么主动挽住他。
竺紫琴拉着他摸黑坐下,“先说说你的情况,有收获吗?”
“连着两个晚上了,一无所获,我因不放心你,就先回来,花荐我让他五更之前撤离。”
“没关系,早料到会不太顺利!”竺紫琴安慰道,“辛苦你了!”
凤墨心头一暖,黑暗中的低语,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竺紫琴的声音听着格外温柔动人,将一夜的寒冷与疲累都尽涤而去。
“湖水凉吗?”竺紫琴放佛窥透了凤墨的心思,接着道,“当心别受寒了,我让你备一些酒暖身,不知有没有点用处?”
“有你处处想得周到,我岂会有事?”凤墨不知不觉,脸上亦泛出了温暖的笑意,“大家都好好的,放心吧,每个人下去的时间并不长,这点寒意还是能抵受得住。”
“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就能有所收获,我的确很是担心。”竺紫琴叹了口气,笑了,“不过摸着你手是暖的,我也可以踏实了。”
凤墨随即明白,难怪竺紫琴会主动拉他的手,他还差点心猿意马,以为……
“咳咳……”凤墨红了脸,亏得是黑暗里,竺紫琴大概不会注意到他的尴尬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深宵短叙
于是他赶紧转移了话题,“你呢,你在王府如何?我想知道今晚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唉,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竺紫琴静静凝视着凤墨,心想世事真是奇怪,她与他相识视他为敌的日子好像并不是太久以前,什么时候逐渐变得开始习惯与他一起分享经历的点点滴滴,而此时能够分享她心情的,也似乎唯他一人而已。
“姚氏仙游,平梁王府明日要开始大丧了。”竺紫琴低下头,在凤墨开口发问之前,只简短地说道。
凤墨愣住,数秒后才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是飞燕癫!”竺紫琴道,“我让你叫花荐帮我把碧玺镯里的飞燕癫调换成了血杳散,可姚氏仍然中的是飞燕癫,说明她在赴宴之前已接触过了毒粉,至于她是自情自愿的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我不知道。”
“你不是说飞燕癫固然厉害,却也还是有法子解毒的吗?”
“本来是!我算准了王府里的良医们足可以解飞燕癫之毒,因为飞燕癫固然很少有人施用,里面有几味配药倒是为解毒虫之毒,通阻止痛所必用的,便是其主药亦可以用乌头缓解毒性,然我没料到的是,姚氏的酒中还有合欢散,现在想起来,定是合欢散催发了药性,才致姚氏毒发得那么快,飞燕癫之毒症状明显,掩盖了其他的可能性,良医们亦未能及时察觉,其结果……你就可想而知了。”
“哪儿来的合欢散?”凤墨讶然道,“谁会如此歹毒,定要要了姚氏的性命?”
“我有十足的把握,合欢散是贺兰元靖的,不过在姚氏的酒中查出合欢散,我看他也是相当吃惊。”
竺紫琴重新抬起头来,不屑地冷笑了一下,继续道,“贺兰元靖的目标应该是我,至于本该送到我桌案上的酒菜怎么换到姚氏桌上了,我尚未知其中缘由,依当时的情况推测,也许和左苏青有莫大关系。”
“左苏青?”凤墨疑惑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他们夫妻俩不是同气连枝的吗,若贺兰元靖有心想害你,她又怎么可能出手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