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濂笑道:“哦?这次姑娘可得看好瓷器,别又被人砸脑门上去了。”
沈瓷听了这话,又想起他取名的那座“月瓷坊”,默默在嘴里磨牙。朱见濂倒并不以为咎,施施然踱步,朝她欺近了两步,伸手便朝她的脸探去。
沈瓷吓了一跳,正欲扬起手挡他,却已被朱见濂紧紧钳制住了小臂。她明面上虽是他院里的人,可他从未对她行过手脚,眼下他的力道却如此之大,未及挣扎,他的另一只手已覆上了她的面颊,继而撩起了她额角的发。
那里仍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朱见濂眼瞧着沈瓷的脸变红,心里竟有些高兴,他放下手,顺势沿着她侧脸的线条滑下,若无其事道:“脑袋开了天窗,人便聪明了。姑娘我告诉你,若不是你替我挨了这一记,你脑袋肯定没现在灵光。所以若是你今后制瓷开了窍,一半功劳都得归我。”
沈瓷惊讶于他竟能如此胡搅蛮缠:“你,你胡扯。”
“你,你大胆。”朱见濂学着她的语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心底积了许久的阴霾正悄然散去。他再看看沈瓷的脸,突然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小瓷片儿,你脸红什么啊?”
这是他自那日审讯之后,头一次这样叫她。她的心颤了颤,却无言可对,只觉胸口跳得厉害,仿佛卡在喉咙尖上快要跳出来般。她试着轻舒两口气,却毫无纾解,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绯烫的脸颊。
朱见濂瞧她如此,玩笑得逞一般地拍了拍她的头,凑过脸去,轻语道:“记住了就好,竹青他们已经走远了,你去跟上吧。”
他的气息呵在她的皮肤上,像是玩笑,像是引诱,沈瓷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低下头转身走了。
朱见濂的这番话,听起来胡闹,可却是真有道理。沈瓷从这以后,脑袋里便似乎真的另外开了扇窗,灵感与精力滔滔不绝。人更有劲了,手更灵巧了,想法亦层出不穷。
石商贾的这批瓷,以青花为主,考验的是精细繁密的画工,器型有罐、洗、盘、杯、碗等。沈瓷有意练习拉坯,渐渐悟到了诀窍,待成品一出,胎质细腻洁白,釉色细润如玉,整体水准都较上次有所提高。
石商贾拿到预定的成品,见品相比预期更好,甚是满意。他是古道热肠之人,又很惜才,不久便将月瓷坊引荐给其余商贾。渐渐地,光顾月瓷坊的人越来越多,随着好评渐涨,沈瓷也从此开始,打开了在鄱阳的卖瓷渠路。
☆、045 釉里红器
自从月瓷坊被众人悉知后,沈瓷开始接到许多订单,单独售卖的其余精瓷亦销路畅通。
渐渐地,有眼力的商贾发现,沈瓷的每一批成品出来,或多或少都比之前有进步之处。瓷胎更轻薄,釉面更均匀,质地更细滑,从未止步于现状。她的瓷器由此更加热络,因为每一次,都可以比他们期望的更好一些。
然而,就在制作了数批瓷器、且营造出了良好的口碑后,有商贾再找沈瓷订做,却统统被婉拒了。
“沈姑娘近日不再接订单,正准备烧制釉里红,您若是有兴趣,隔些日子再来看看吧。”月瓷坊的伙计如是说。
商贾闻言,轻轻吸了一口气,重复道:“沈姑娘要烧釉里红了?”顿了顿,又问:“是低温釉里红吗?”
伙计摇头道:“沈姑娘想烧的,定然是精品,哪是低温釉里红能够糊弄过去的?若是不能成功,也不会摆出来售卖了。”
那商贾眼中放光,感叹道:“要知道,因着明太祖朱元璋曾经的农民起义军叫做红巾军,明初之时,红色便成了皇家象征,釉里红也被官窑尽数垄断。而宣德之后,官窑釉里红因为制作困难,已很少制作,多用低温釉里红代替,颜色质地都不够纯净。到了如今,上等釉里红已是少之又少,沈姑娘若要烧制,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伙计道:“正是如此,烧制釉里红原本就困难,若要得到纯正的红色,则是难上加难。所以这一次,耗费的财力和精力都极大,姑娘暂且没有精力接别的订单了。”
商贾听言,亦是理解:“那好,待两月过后,我再来看看。若是真有质地上佳的釉里红,便是价格再高,我也会掷金买下。”
而此刻,月瓷坊话题的中心人物沈瓷,正同竹青守着刚冷却下来的窑炉,看搬运师傅将一件件匣钵放置在空地上,每稳稳放下来一个,两人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打开,可结果,却只余下一声声叹息。
竹青端起一件雕有红兔的玉壶春瓶,凑到沈瓷面前,问道:“姑娘,我觉得这件还不错,器型圆润,釉面如玉,已能卖个好价钱了。”
沈瓷仍是摇摇头:“我们之前接的那些订单,钱已经赚得很多,因而才有财力做如今的釉里红,要做就做好的,这一件,红色太钝,并非鲜红,还不够纯正。”
竹青满脸失望,摇头叫嚷道:“这釉里红也太难做了,材料昂贵不说,还没一个成功的。再这样下去,之前赚的所有银两,都得花光。”
沈瓷倒是不以为然:“花光了再赚,不碍事,原本赚钱便不是我的目的。至于釉里红,正因为难做,才称得上是千窑一宝的珍品。”
沈瓷蹲下,拿出匣钵中一件件失败的作品,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半天,总结道:“这一次,彩料配比相对于从前好了些,可窑内的气氛和温度还不足够。任何一个细小的缺陷,都可能对呈现出来的红色造成影响。没关系,我们吸取经验,再试一次。”
竹青耷拉着脑袋,默默地点了点头,帮着沈瓷收好这满地残品,眼见着夕阳西下,两人望着那刚刚搬空的瓷窑,对视一眼,才慢慢走回院中。
沈瓷先回了房间休息,竹青则去灶房取今日的晚膳。
不知怎的,灶房今日的氛围比往常活络许多,几个灶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耳语不断,时不时发出尖细的笑声。竹青近几日因为等着开窑,大多数时间都同沈瓷呆在瓷窑,府中的见闻也听得少了。如今见这几人兴奋异常,眨眨眼,也禁不住问道:“发生了何事?怎地这样激动?”
平素里活泼的灶娘掩嘴偷笑,眉毛轻轻扬起,笑道:“你是沈姑娘房里的,告诉了你,你可别忙着告诉你主子呀。”
竹青皱起眉头,追问:“到底何事?”
丫鬟又发出几声咯咯的笑声,眼睛在竹青脸上绕了一圈,才慢慢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王爷呀,要做主给世子殿下择世子妃了。”
☆、046 世子择妃
世子择妃一事,还得从这日清晨说起。
一大早,淮王便派丫鬟去给朱见濂传话,说是要请他过去用早膳。朱见濂昨夜睡得不太好,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想太多,匆忙起床洗漱过后,便带着秋兰去了。
桌上的膳食并无异样,但淮王既然专程请世子一同用早膳,肯定不光是为了吃一顿饭。
果然,碗中的桂花粥刚喝了一半,琐碎无用的家常话便唠完了。膳厅里沉默片刻,便见淮王施施然放下碗筷,悠悠开口道:“濂儿,如今你已是年纪不小,是不是该思虑着成家的事了?”
朱见濂刚咽下的一口粥差点喷出来,他定了定神,坐直了身体,回道:“此事不急,过一段时间再议。”
淮王瞥了他一眼,面上似有不满,慢慢道:“你册封世子已是一年有余,世子妃之位却一直闲置。繁衍子嗣,延绵香火,乃是家族责任所在。此事不宜拖延,我已命人挑拣了三位家世与你相当的世家小姐,皆记录在一道薄册中,你且先看看。”
说罢,便有旁人呈上一道薄册,大红的纸面,刺得朱见濂眼睛有点发胀。他心不在焉地翻开了册子,见内页记录着三位小姐的家世背景、品貌德行、生辰八字,皆是些常规又干瘪的言语。
他的手肘抵在桌上,头脑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一目十行地把册子浏览完,便再次合上,敷衍道:“我看这些世家小姐都差不多,没什么主意。”
淮王见他已没了食欲,桌上的早膳也不再动一口,便开口劝道:“濂儿看这册中字句,自然分辨不出什么。这几位小姐的家世品貌皆是上乘,其中我最满意的,便是这方家的方若然小姐,嫡系长女,贤良淑德,颇有德仪。”
他看了朱见濂两眼,瞧他仍是面无表情,继续道:“恰好下月末,方家世子在婺源举行名家诗茶会,已给你发了邀请帖。届时,想必方家小姐也会出席,难得的机会,濂儿可先去瞧瞧。”
“婺源?”朱见濂皱起了眉头,道:“我不想去。”
淮王神色未变,语气却加重了几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位方若然小姐甚合我意。你且去瞧瞧,若是实在不喜,还可从其余两位我选定的世家小姐中择取。”
这番话,便是打定了要从三人之中择取其一了。朱见濂迟滞片刻,却是寻不得反驳的理由。他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过门,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想至此,他虽觉胸口发闷,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松口道:“婺源距离鄱阳,路途并不算太近,且让儿臣看看下月的安排,再做定夺吧。”
淮王抿唇无声地笑了笑,点头道:“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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