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不以为然:“毕竟我们一次做的数量少,不像别的瓷窑成批生产。做得越精,卖得越贵,都是如此的。”
“只是可惜了那件梅瓶,全成碎片了。”竹青叹息一声,眼睛转了一圈,又道:“不过,也算是有个好消息,杜氏和大小姐如今都被禁足了,短期内出不来,不会再为难姑娘和小王爷了。”
小王爷近日都没再来看她,沈瓷垂眸想了想,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小王爷……他最近在做什么呢?”
竹青挠挠头:“这我就没打听了……不过啊,经过杜氏一事,若是王爷真有意将世子之位传给小王爷,就该抓点紧了。有一个词啊,叫做,夜长梦多……”
☆、041 册封世子(一)
黄昏,无风。
淮王立于窗前,仰头望着这沾着细密春雨的夕阳,思绪纷扰。
从京城折返的探子已在他身后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却见淮王只望着窗外一幕天光云影,缄默不言。
探子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鼓起勇气,终于支支吾吾地打断了淮王的思绪:“王爷,汪直的行踪着实难寻。您在景德镇遇刺那几日,因为宫中出现黑眚,皇上命汪直便衣出宫查探。我等也是在汪直查探结束回宫后,才得知他的消息,因而耗时良久。
他看了看淮王仍旧恍惚的神情,继续道:“从时间来看,汪直确实有出现在景德镇的可能;但是他回宫后,向皇上列陈了丰硕的探查成绩,若是离了京城,不太可能取得这样细致的成果。”
淮王终于回过神来,顿了顿,问道:“汪直去往何处探查,可有寻过?”
探子道:“汪直查探时仅着布衣小帽,方言巷语,悉探以闻,并无任何出挑之处,就连朝中权势大臣也不知他去了哪儿。我等前去查过,确定京中的确曾有人走街串巷地调查皇宫黑眚之事,但那是不是汪直,就不得而知了。”
淮王叹了口气,不禁回忆起往事,黯然自语道:“当初夏莲死于汪直手中,我尚未追究,本王如何也想不出,汪直有任何理由要对付我……可是,他若真要对付,只需在皇上或万贵妃面前说一句话便能成功,为何当时要千里迢迢跑到景德镇去刺杀?……难道,真的是护卫看错人了?”
淮王的声音极低,探子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得疑惑地试探:“王爷?”
淮王醒了神,心中的困惑和无奈却是丝毫未减,摆摆手道:“罢了,汪直独掌西厂,原本在京城便有无孔不入的探子,料你们也不好查,若是不小心漏了底,反倒弄巧成拙。”
“那这事……”
“先放一放吧,加强本王身边的护卫才最有用。”淮王在心底悲叹一声,他不是不想查,而是不敢再继续查。皇上对汪直的宠溺,近乎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才十余岁便全倾朝纲。皇上为了方便汪直办事,特别为他设立了史无前例的西厂,更有称霸后宫的万贵妃在背后替他撑腰,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万贵妃,淮王的拳头不禁捏紧了。汪直纵然杀了夏莲,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这下令杀掉夏莲的人,正是明宪宗成化帝专宠的妃子——万贞儿。
前程往事纷至沓来,搅得淮王头疼欲裂,他挥挥手,吩咐探子退下。只感云寂天静,蛩音不响,庭院生冷无波。
夏莲。夏莲。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百转千回的情绪随之而来。是他无用,给不了她名分,甚至在她死后,亦没有能力替她报仇。若是普通的妃子也就罢了,可这万贵妃,即便是皇后给了她一点斥责杖刑,也立刻被宪宗下令废后,打入冷宫。淮王尚有爵位需保全,行不得此等鲁莽之事。
但还好,他想,还好,夏莲还给他留下了濂儿,孩子刚出生,便被过继到了无法生育的李氏名下,成为了他的“嫡长子”,这个名头,足矣保他一生荣华富贵。
淮王原本想,待朱见濂继承世子之位后,便告诉他亲生母亲的真相。可自从夏莲死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这个儿子散漫不羁,从来听不得劝,若是知道真相后,下定决心要去寻万贞儿和汪直复仇,指不定会弄出什么事端,到时候把整个淮王府搭进去,也未尝不可能……
但所幸,如今这淮王府中,知道当年这件事情的也只余下他和秋兰两人。秋兰一心为朱见濂着想,他是知道的,但如何让秋兰永远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淮王还得好好思忖一番……
想至此,淮王唤来门外守候的仆从,吩咐道:“去把小王爷叫来,本王今日有话同他说。”
*****
朱见濂近几日专心监管着沈瓷店铺的运作,虽然没现身,但里里外外都做了细致的叮嘱。
他想,这姑娘虽然不在意救没救他,但终究结果摆在那里,她脑门上为了他多出一个坑,掀起头发来便破了相,自己也不能亏待了别人。小丫头片子嘴巴倔一些,但人还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养伤,瞧着可怜得紧,还是得把她的事儿办周全了。
因而,淮王在这个时候找朱见濂去问话,得到的多是心不在焉。父子俩平素谈话的机会便不多,如今面对面坐着,氛围便有点僵。
最后还是淮王先开了口:“子衿闯入你院落一事,濂儿身体无恙吧?”
“我没事。”朱见濂淡淡道:“但我偏房里那位出事了,这点父王应当早知道了罢。”
他话中略有不满,淮王也没多计较,用刚才的话开了场,接下来便直入主题了:“你可知我今日唤你来何事?”
朱见濂抬眼看看他:“作何?”
淮王清了清嗓子,确定朱见濂的注意力已经集中过来,才慢慢道:“你年岁也足够了,册封世子的典仪,就在近日办下罢。你觉得如何?”
【注】黑眚:古代谓五行水气而生的灾祸。
【随口一说】
关于汪直、明宪宗成化帝、万贞儿,上可查的史料很多,在接下来的行文中也会涉及到很多。成化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时代,这三个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人。
汪直年少掌权,世人评说好坏参半,一生传奇。他在不久以后,很快就会在文中出现了。看过《明朝那些年儿》的人可能对汪直有印象,但我不太赞同《明》当中对他的评价,对这个人物的塑造,会有我自己的理解。
万贞儿大成化帝19岁,飞扬跋扈,却得了一辈子专宠,甚至在万贵妃去世以后,明宪宗在人间也待不下去了,很快撒手西去。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却也是一代朝纲的祸乱。
另外,文中提到“这万贵妃,即便是皇后给了她一点斥责杖刑,也立刻被宪宗下令废后,打入冷宫。”,也是历史所载。当初,明宪宗朱见深登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心爱的万贞儿为皇后。但由于周太后的反对,只得立吴氏为皇后,立万贞儿为贵妃。虽然万贞儿比他大了19岁,但依然得到了明宪宗几乎全部的宠爱。在一次吴皇后的斥责杖刑后,万贞儿给明宪宗哭诉了一番,宪宗立刻就下令废了皇后。再后来,王氏被立为新皇后,但这人很知进退,一味忍让,从不跟万贞儿对着干。所以说,万贞儿虽然顶的是贵妃的名头,却是六宫真正的主人。
这些,都是后文会涉及到的内容,先提前说说历史。嘿嘿,相信我,后面会更有意思的。
☆、042 册封世子(二)
朱见濂先有一愣,随即想了想,微蹙眉头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要请教父王。”
淮王问他:“什么事?”
朱见濂无由来地一股悲从心起,他定了定神,迟疑片刻,才看完淮王的眼睛问道:“父王与夏莲,真的曾有情事吗?”
淮王惊讶他竟会开口问出这个问题,恻然勉强一笑:“濂儿在府中闲言碎语听得太多了吧?”
朱见濂摇头:“杜氏被禁足后,人人皆以为当初碎语,不过谣言而已,已没了争议。不过,儿臣忆及往事,心有不安,总想要在父王这儿求证一番。”
淮王一扬眉:“本王若是答了,你信吗?”
“父王说的若是真的,儿臣自然相信。”
淮王心中有片刻的犹豫,面上却不显,缓缓道:“你只知来试探我,却没有多想一想。我同夏莲若是爱侣,又怎会放她远去?”
“或许是您喜新厌旧了。”
淮王予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若你真是她所生,而我又喜新厌旧,又为何要把爵位交予你?”
朱见濂试图从他的话中找到漏洞:“可您与母妃感情亦不算好。”
“这并非感情问题。你是嫡系血脉,是嫡长子,理所应当继承此位。”淮王用手点点他:“你啊,自小与夏莲情谊深,如今一听别人说起,心里那杆秤便不稳了吧?你是身在局中,这样简单的关系都理不清了。”
朱见濂听着听着,心也随之松动了,继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淮王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弯弯绕绕地把自己的话给圆了。
或许,朱见濂原本便是不愿相信的,几句腹诽又怎能敌过十余年的认知,因而他才会这样把问题摆在台面上,如今听到的答案虽是意料之中,却也令他那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平静。
淮王见他的眉宇间已是平定,方才手心攥出的汗也渐渐干了。他轻笑了两声,像是在看一个胡思乱想的孩子,笑道:“问题问完了吗?还需我再多说吗?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好好准备,册封世子的典仪,谨慎庄重些,莫出差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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