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锦噘起嘴哼了一声,“父亲确实没有非议范大人,可他也没有……”
“那是他不敢想,或者想到也不敢说,更不敢求。你父亲是庶子出身,在柱国公府不敢出风头,怕人家狠踩他。他在夹缝中求生存,被压抑都习惯了。”
文妈妈陪笑说:“不是老爷不敢想,是太太想得太早了些。”
“早什么?我这叫目光长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不懂。”周氏轻叹一声,又说:“听说范大人已过弱冠之年,若不是想做出一番成就,早就娶妻生子了,他却还要推到三年之后。还有两年半,你就及笄了,也该谈婚论嫁了。他三年之期已满,与你的年纪不是卡得正好吗?这就是缘分,由天不由人。”
程汶锦死了,苏宏佑被逼守妻孝三年,范成白却是自愿为她守三年。有感于范成白的深情厚意,但这一世与他做夫妻,汶锦从示想过,她也不敢想。
周氏捊了捊汶锦的头发,问:“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娘眼光不错?”
“娘,你别说这些了,我还不满十三岁呢。我画支流图并不是为范大人,也为了父亲政绩前途,为了罗夫河流域的百姓。你要是有这样的想法,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再传开,我见到范大人会尴尬,说不定就会耽误正事。”
“好好好,是娘思虑不周,为老不尊,听我闺女说得头头是道,娘就意识到错误了,以后再也不会乱说,至少两年内不提此事。”周氏拍了拍自己的嘴,又拉着汶锦说:“来来来,看看娘这几年给你积攒的宝贝,保证让你开眼。”
周氏刚要拉着汶锦去她的私库,就有丫头来传话,说周贮来了。
“你大舅舅过来了,我们去迎迎他。”
周贮身材颀长,人到中年,微微发福,看上去更显持重稳健。他的五官端庄俊朗,和周氏有四五分象,却比周氏还要俊秀几分。他年轻时,肯定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即使是面带微笑,一脸和气,他周身也散发出不容忽视的气度。
可能是对自己的相貌和风度极为自信,周贮一身葛麻布衣,面料都洗得有些泛白了。单看他的衣饰穿戴,谁也不相信他是行走天下的商人,倒更象一个寒酸书生。可正是这样的衣物,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如同隐士一般的清朗气质。
汶锦打量周贮,没行礼、没问安,只是满脸微笑,赞叹他气宇不凡。
“这就是绣儿?”
“是呀!”周氏见汶锦看着周贮发呆,很护短地说:“我们绣儿平日最是灵透聪明,多年不见大舅舅,今日乍一见,定是欢喜得过头了,才发呆的。”
汶锦回过神来,赶紧给周贮行礼请安,欢笑道:“我娘只说对了一半,我见到舅舅,不只是欢喜过头。还被舅舅如闲云里鹤、却内涵满满的风度震惊了。”
听到汶锦的话,周贮惊诧于她颠覆旧时印象的变化,赶紧看向周氏。
“别看我,哥哥知道我最不善于溜须拍马说好话、做小伏低奉承人,绣儿可没得我真传。不象我也好,太耿直了,跟谁都不想低头,没的以后吃亏。”
“你知道就好。”周贮面露嗔怪看了周氏一眼,又转向汶锦,笑容如春风满面,“你跟父母来西南省时,还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小女娃,转眼长这么大了。在京城时,你跟大舅舅最亲,这六七年不见,若没你娘介绍,你是不是记不起来了?”
“六七年过去了,舅舅一点都没变老,我越长越大,却淡忘了。”汶锦引着周贮往屋里走,边走边热情攀谈,倒把周氏甩到后面了。
周贮很健谈,也很疼爱汶锦这个外甥女,跟她讲天南海北的越闻逸事、风土人情。汶锦读书不少,对各地习俗知之甚多,听周贮一讲,就更有趣味了。
天色黑透,周氏带丫头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条和开胃爽口的小菜,给他们加晚饭,他们才终止了闲谈。吃完饭,周氏同他们一起闲话,就更加热闹了。
“明天一早,我们去祭拜娘,绣儿也一起去吧!她还没去过吧?”
周氏点点头,愣了一会儿,说:“绣儿,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女儿这就回去休息。”汶锦给他们行礼之后,就告退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刚进卯时,文妈妈就过来叫汶锦等人。等她们收拾好出去,车马已等在门口了。汶锦和周氏、周贮同乘一辆车,这一路上,三人一句话都没说。
沿着兰若寺门口的山路向西走了七八里,车马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坳入口停了下来。周氏一下车就哭成了泪人,下人也陪着哽咽,周贮则满脸悲痛哀凄。
周氏未嫁丧母,别说汶锦这后来者,就连原主对她这位外祖母也仅限于知道一个身份、一个称谓。但面对一座孤坟,同命相怜之感顿生,汶锦不禁泪如雨下。
经范成白的强烈要求,她留于前世的血肉之躯并没有葬入苏家祖坟。生前夫妻如路人,后又成了凶手仇人,死后并骨于墓中,就是对她的侮辱和埋汰。
范成白懂她,她也懂周氏的母亲。
透过蒙蒙泪雾,汶锦仿佛看到一个遗世独立的身影正迎风感慨,诉说她一生的得失恩怨。她孤零零一个人立于万山之中,铮铮傲骨艰难地撑起了血肉之躯。
火光闪烁,纸灰飘风,哽咽哀悼如泣如诉,回荡于山林之间。
祭奠完毕,周贮和周氏带汶锦及诸仆人在墓前郑重跪拜行礼。安静下来,汶锦才看清这座坟前的墓碑上只刻有“先慈凤氏之墓”,没有名字,没有祭文。
她的外祖母姓“凤”吗?汶锦心中犹疑。“凤”这个姓氏起源于前朝,是江东岛国皇族的姓氏。前朝末年,岛国皇族零落,凤氏族人也飘散四方了。
数百年前,凤氏族人一分为二,一支留在东瀛国,另一支则在漠北扎了根。
“别哭了,我们该回去了。”周氏见汶锦哭得伤心,很欣慰,轻声安慰她。
回来的路上,汶锦看到唐融站在路边,正跟乌兰察说话,令她心生不悦犹疑。
今早出门时,汶锦知道周贮带的护卫不少,就没叫唐融同去。这时候看到他们,她不想让周氏和周贮疑心询问,只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没理会,就过去了。
他们一行回到寺院,已是辰时正刻,早饭也已备好了。
“回太太,老爷带二姑娘和三姑娘来过了。”
周氏微微一怔,问:“人呢?”
“范大人请老爷过去说话,二姑娘和三姑娘也跟去了。老爷给太太留下了一封信,说是昨天京城刚送来的,让太太先看看,不着急答复。”
“京城来信没好事,你替娘看。”周氏把信递给汶锦,“我们先吃饭。”
“范大人前天就在兰若寺,昨天苏知府来了,今天父亲又来了。父亲来兰若寺是因为我们家里的事,范大人和苏大人为什么也在寺里停留?他们没有衙门的公务要办吗?”汶锦明知故问,语气中隐含几分揶揄嘲弄。
“这就要怪你舅舅了。”周氏轻哼一声,又说:“为做这场法事,他不惜下血本,请来多位高僧仙长及鸿儒隐士助阵捧场。他们这些官场上钻营的人,或是求僧访道问问前程富贵,或是与天下闻名的博学之士攀谈,增加阅历及官场博弈的筹码。他们打着为百姓求福祉的幌子参加法事,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哦!原来如此。”汶锦拿起海诚留下的信,要打开看,被周氏拦住了。
“先吃饭,免得看了信就吃不下饭,没的坏了胃口。”
周贮放下茶盏,轻叹道:“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稳妥些?看破不说破方是大境界。你说别人也就罢了,那范大人可是你看中的最佳女婿,你也不留情面。”
汶锦很无奈地看了周氏一眼,不想尴尬,赶紧埋头吃饭。
几人吃完饭,净手漱口完毕,又休息了一会儿,周氏才示意汶锦看信。
这封信是柱国公海朝,也就是周氏所说的她那个软王八祖父的亲笔。他在信中他倾诉自己对海诚一家的想念与记挂,还有他教养海岩等孙儿的诸多不易。在结尾处,他才提到府里要给他过六十大寿,嘱咐海诚和周氏别为他的寿礼费心。
周氏看到汶锦笑得莫名其妙,冷哼道:“是要银子吧?”
汶锦摇头说:“祖父说他要过六十大寿,嘱咐父亲母亲别为他费心准备寿礼。”
周贮很纳闷,问:“国公爷不是去年过了六十大寿了吗?我们还封了礼呢。”
“哼!他恨不得一年十二个月,他娘每个月都生他一次,他就可以年年月月过寿了。他说去年过的是虚寿,今年过实寿,说是法师说的,这么过吉利。”
“我还真没听说连年过寿吉利的?看来是我见识浅薄。”周贮自嘲摇头。
“自嫁到海家,接触到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之门,我是什么稀奇事、下作人都见识过了。去年他过寿,我给了五千两银子,今年有多无少,他能不再过一次吗?我今年要是再给了大把的银子,他明年肯定还要过寿,银子来得容易呀!”
汶锦心疼银子,皱眉问:“娘为什么要给祖父这么多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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