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卿 (美宁)

　　塞雪顿了顿，看含樱还是不说话，就大着胆子开口：“奴婢一开始也不信，可是听竹叶几次说起来，都是眼泪汪汪的，而且她前后说的话都一致，应该不是造假，造假哪来那么统一的口径啊？奴婢有几次特意冷不丁问到她之前说的一个细节，她也对答如流，所以奴婢私心里揣测着，不是真正伤心的记忆，隔得时间长了，哪能记忆的那么清楚。”
　　塞雪说着，突然给含樱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含樱下意识的忙要扶她，塞雪却不肯起身，只是流泪说道：“姨娘，您也知道，塞雪本来是一个流民中的孩子，爹娘都死了，要不是老天造化，被连公子买回静园伺候姨娘，这时候，只怕早就化成一团白骨了……”
　　她说到后来，忍不住呜咽出声，含樱听她提起往事，一时也心潮起伏，原本对她的一点生气，也淡了下去，只能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
　　“奴婢到了姨娘身边，那么笨，什么都不懂，姨娘却从来没嫌弃奴婢，也没打骂奴婢，一点点教奴婢认字、学礼仪，奴婢才有今天，在人前还算有三分体面。”塞雪又磕了一个头：“奴婢每每想起来，都感激姨娘的厚恩，便是随时为姨娘死了，也心甘情愿……”
　　“奴婢如今看着竹叶，就慢慢觉得她也着实可怜，后来就打不下手，也骂不出口了，想想她姐姐云竹，姿容相貌都是不错的，最后却落得一个被那虎狼一样的何团长当做侍妾任意□□的地步，听竹叶说，前几天她娘偷偷去何府探望，云竹已经收成一把骨头了，只怕日子……”
　　“你想留着竹叶，就留下吧。”含樱终于轻轻的开口。

　　☆、敲打

　　塞雪壮着胆子，给竹叶说了那么一大堆好话，自己也想起前情，触动愁肠哭得可怜，正准备再求含樱发发慈悲，别把竹叶赶出去，突然听到含樱轻轻一句话，却是不仅同意竹叶留下，还有意让竹叶做自己的陪嫁丫鬟，不由愣了愣。
　　“你抽空，让竹叶来我屋里一趟，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做派行事，中等人家，也有中等人家的行事规矩，我帮你嘱咐嘱咐她。”含樱看着塞雪清澈的眼睛，叹息一声。
　　“谢谢姨娘恩典！”塞雪一双大眼镜立刻笑的弯弯的，显然是真心为竹叶高兴，没等含樱让她起身，就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快活的向门外跑去：“奴婢这就去唤她来听姨娘教诲！”
　　“塞雪！”含樱忙叫了一声。
　　塞雪忙回过头，脸色又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含樱又有了什么新想法：“姨娘——”
　　含樱柔声道：“她将来陪你去了杨家，你还是要管束好她，如果她一直本本分分，你到时候给她寻门好亲事，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但在这之前，切不要……什么都听她的。”
　　“是。”塞雪脸色微微变了一变，点点头，然后转身出去了，只是脚步不像方才那样兴冲冲的。
　　“姨娘对雪姑娘，也算仁至义尽了，”顾妈看看随着塞雪踏出房门，含樱就消失在嘴角的那一丝笑容，想了想：“那杨家少爷看着就是一个有主意的，既然当着咱们面，对雪姑娘说了‘平生不纳妾’，就不会被其他人轻易左右的。”
　　“就像塞雪刚才说的一样，这几年她跟着我走下来，尽心尽力，回了锦秋湖官邸，更是挨打、受气，真的不容易，我是真希望她以后平平顺顺的，”含樱叹息一声：“竹叶毕竟还没有及笄，以后在塞雪身边还要好几年，现在虽然年纪小，看她的相貌，已经颇有几分云竹的风韵，将来真要动了其他心思，只怕塞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那姨娘还……”顾妈疑惑的看看含樱。
　　“塞雪转述的她家里情况，应该总有几分真，”含樱揉揉额头：“我也刚刚想起来，以前我刚进府里的时候，有一回就撞到月夫人大发雷霆，教训当时还颇为本分的闵朝梅，好像就是因为闵朝梅为了一点小事，把一个家奴生生打死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二房姨娘，现在，可是在后宅说得上生杀予夺无人能管的。”
　　“云竹出嫁那天，奴婢倒是见过，”顾妈在战乱以前，还不够资格进姨娘们的房里伺候，因此第一回听含樱提到当年往事，不禁对梅夫人的严厉唬了一跳：“就二人抬的一顶小轿，跟着一个喜娘，没听到云竹的哭声，倒是看云竹的娘，虽然穿的喜庆，但是哭的很厉害，都说她舍不得女儿……”
　　含樱听了，点点头，只听门外已经传来塞雪的声音：“禀姨娘，小丫鬟竹叶来给姨娘请安。”
　　含樱轻轻说了一句：“也罢，我就当回恶人。”
　　顾妈有些疑惑，看含樱沉下去的脸，忙闭了嘴，去收拾梳妆台上的梳头家伙。
　　“进来吧。”含樱答应一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塞雪领头，竹叶脸上带着恭谨而恰到好处的笑容，规规矩矩的跟着进来。
　　“奴婢竹叶给姨娘请安。”竹叶一踏过门槛，就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奴婢听塞雪姐姐说，姨娘准奴婢以后继续伺候塞雪姐姐，奴婢谢姨娘恩典。”
　　含樱也不叫她起来，只是静静的坐着，竹叶跪在地上，原本姿势无可挑剔的身形，跪的时间久了，还是姿势端正，无可挑剔。
　　塞雪站在旁边，看看跪在地上的竹叶，又看看坐在沙发上，无喜无怒的含樱，眨眨眼睛，大概想到含樱之前说的要教竹叶规矩，总算没有开口。
　　竹叶屏声静气，又跪了片刻之后，含樱随手端起一侧茶几上的越窑茶杯，掀起一线茶盖，嗅一嗅香气，轻轻的用茶盖抿着茶水，屋子里顿时响起有一声没一声的瓷器轻碰的声音。
　　在寂静的屋里，这单调的刮擦声音让人心里渐生不安，竹叶低着头跪着，隐隐觉得事情不像塞雪说的那么简单，但是按规矩她不能抬头看主子的神情，也就显得愈发不安。
　　随着“喀”的一声稍重的瓷器碰撞，竹叶肩膀抖了一下，随即又板板整整的跪好。
　　“你今年几岁了？”含樱终于开口，声音清冽，不像往日那么温柔。
　　“回……回姨娘的话，奴婢今年快十二岁了。”竹叶依旧跪伏在地上，声音细细的回答。
　　“啪——！”她话音刚落，一个茶杯突然摔在她面前，还滚烫的热茶落地飞溅，夏日的衣服本来就比较薄，幸好她跪在门口，含樱离得她比较远，这一摔过来，她身上只湿了一小片，饶是如此，也烫的厉害，在塞雪和顾妈的惊呼声里，她本能的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这小蹄子在我面前没规矩，顾妈！让人来拖出去卖了！”含樱用刚刚摔过茶碗的手一拍茶几，厉声喝道。
　　“姨娘饶命！姨娘饶命！”竹叶顾不得地上的水渍，忙又跪了回去：“奴婢……奴婢一时失仪，请姨娘饶命……”
　　含樱冷眼看着，见她跪下去的地方，恰恰是没有碎瓷的一小块空地，因此眉头越发皱了起来：“顾妈，还没听到我的吩咐吗？！”
　　“啊……是！”顾妈也第一次看含樱如此做派，愣了一愣，才慌慌张张的行了一礼，转身向外就走。
　　“姨娘！”塞雪本来还想等等，结果看顾妈真要出去叫人，忙上前一步拦住顾妈，心里有些不解含樱的作为，却也只能赔笑解劝：“姨娘仔细伤了手，她一个小丫鬟，年纪小不懂事，遇见事情慌乱，冲撞了姨娘，还请姨娘……”
　　“住口！”含樱丝毫不给塞雪留一丝情面，打断她的话，直接看向顾妈：“我数到十，你要是还叫不来人，我就连你一起卖了！一！”
　　这次顾妈可不敢再拖延，轻轻推了一下塞雪：“雪姑娘，请让让。”
　　塞雪猝不及防之下，倒退半步，顾妈立刻挤了过去，大步往门外去唤人。
　　“姨娘！”塞雪急得也跪下：“姨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您何必呢？！”
　　“我卖她，一来她不懂规矩，乱跳乱叫吓着了我；二来，她居心叵测，挑拨你我主仆二人多年情分！”含樱声音不高，却透着森冷，盯着地上颤抖的竹叶：“要不是你年纪小，我早就活活打死了！这会儿，就饶你一条性命，把你卖到妓寮里去！”
　　那跪在地上的竹叶大大抖了一下，居然缓缓抬起头，一脸倔犟的看向含樱：“姨娘要是把奴婢卖到妓寮，奴婢不敢忤逆姨娘的恩典，可也不能让我娘和弟弟蒙羞，我干脆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你胡说什么！”塞雪忙喝止她：“还不快向姨娘认错！”
　　“你要真想撞死，何必先打招呼？”含樱依旧声音冷硬：“何况你方才跪下的时候，还知道先回避地上的细瓷，生怕扎着自己，就这点心思，还会真心求死？！”
　　含樱话一出口，塞雪才有些愕然的看看竹叶双膝跪地的地方，果然几乎只有水渍，而她自己……她只觉得双膝一阵刺痛，刚才心急跪下求情，只大略扫了一眼地面上没有大的碎瓷片，就匆匆跪下了，但膝盖上还是被扎进去几小块微小的碎片——此刻含樱一提，她才觉出疼来，对竹叶也不由起了一丝疑心。
　　“奴婢刚才已经被姨娘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看地上怎么样……”竹叶擦一把脸，哭着道：“姨娘，求求您，奴婢以后一定更小心，求求您饶了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