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总算是有人来了。”屋子离他们起码百米,那声音却是洪亮无比,可见说话者内力之高深。
“前辈,”皇佑景辰没有摆出一点皇帝的架子,恭敬地问好,“当年前辈退隐江湖时曾留下话,言若有人能上得山来,便施以援手,此话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屋内的人始终没有走出来,“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老夫便随尔等下山去医那女娃娃。”
皇佑景辰闻言心下一惊,天医道人并未下山,便对山下情况了如指掌,实力果然不可小觑。现又听到他这样胸有成竹的语气,想必也已经知道如安的情况了。想到这,他顿时放下几份心来,
未等他言谢,那天医道人又缓缓说道:“不过老夫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一定要吃山顶潭水中的鲜鱼,否则……”
“晚辈明白了。”皇佑景辰不等他说完便应承下来。
弈枫低呼一声“皇上”,却被他无声地阻止了。
皇佑景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山顶上本来温度就低,入夜之后更甚,要在屋外呆上一夜已是不易。如今要下到那潭水中去捉鱼,再好的体格也是受不住的。
“朕只要她平安。”他说得轻轻地,像是怕触碎了什么一般。
明明好似说得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可弈枫却听得出,这简短一句话究竟里包含了多少。
而山下的夏如安,经过一晚上寒毒几次的折腾,终于在浅眠中悠悠转醒。此刻天边已是微微泛白,首先入眼的便是弈枫火急火燎的身影。
“娘娘,”他跑得有些气急,“天医道人已经答应为您救治了,皇上他随后就来带娘娘上山。”
夏如安眉眼间露出几分疑虑,“皇上呢?”
弈枫微微一愣,没想到面前的人心思如此细腻,知道瞒不过去,只好把一来一往都告诉了她。
“……那潭水太冷,皇上在里面待不了太久便要上岸一次调理内息,花了一两个时辰才捉到一条活鱼,此刻还在调养。”
夏如安呆呆地听着,不知作何反应。他是九五至尊,是万人之上,可如今却为了她……宁愿放下身段去完成一位老者刻意的刁难。
弈枫望着她有些动容的神情,面露难色地说道:“属下知道,有些话不是该属下妄议的,可属下……还是忍不住想告诉皇后娘娘,皇上这些年待娘娘的真心,是一五一十全被属下看在眼里了。”
“从前娘娘还在宫里时,皇上便对娘娘关心得无微不至。娘娘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心情如何,都叫人一字不落地认真记下。娘娘每日的膳食都是皇上按您的口味细心挑选,并吩咐专人检查过的。知道娘娘喜好喝果茶和花茶,便派人在全天下搜罗。”
夏如安心中一惊,她一直以为,自己宫里那些眼线,都是他因为不信任自己而派来监视的。怪不得每日的菜色和茶点水果都那么合自己的口味,原来……
“还有,皇上虽然每日都有许多政事,但到了夜间怕娘娘等他,往往亥时便早早回去陪娘娘就寝。待到五更天又提早起床,去御书房处理前一天晚上遗留的政务,然后才去早朝。”
夏如安闻言又是一惊,自己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的人。他起床的时候得有多么小心翼翼,才能不惊扰她。
“那时皇后娘娘为了保全自己,而使计让宫中其他几位娘娘失势,皇上从来都知道,却从不阻拦。说句实话,那时见到娘娘狠厉的手段,属下多的是惊叹,甚至……有一丝惶恐。可在皇上眼里,除了不可置信,属下看到的竟满满当当……都是心疼……”
夏如安静静地听着,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酸涩,如碧波一样荡漾开来。
“娘娘刚刚出宫的那几天,皇上几天几夜没合眼。后来每轮到属下在殿外值班时,总能听见皇上口中喊着娘娘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许是怕过于思念娘娘,皇上整日埋头于政务,从不让自己有一丝闲暇的时间。”
“您离开后的第二年,有一个晚上,皇上他在御书房醉了酒。听见外头打雷下雨,立马冒着瓢泼大雨跑回玄阳殿。属下不知何事如此紧急,便开口询问……
皇上只说……娘娘最怕打雷。
后来不知是不是酒意被雨淋醒了,皇上记起娘娘已经不在宫中,便淋着雨站在玄阳殿前,一直呆呆地望着殿门,一动也不动。属下自小陪在皇上身边,从未见过皇上那般,竟是……竟是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
听到这里,夏如安的嘴唇微微颤了颤,原来的那种酸涩似乎一层一层漫延得更开了。她记得自己刚刚进宫时,有一个打雷的晚上,自己做了噩梦。从那以后,他便一直觉得自己是怕打雷的……
前世的时候,偶尔也会有长官和同事关心她,但从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会关心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会担心自己过得是不是开心。甚至到了最后,那些培养她的长官们,全都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将她截杀。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脑海中忽又浮现出自己坠崖时,他毫不犹豫地跳下救自己那一幕。他是皇帝,一国之君,天下若是少了他必定大乱,可他那时却仿佛忘记了这所有一切。他对着自己说“别怕”的时候,眼中仿佛只有自己,再没有其他。
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会给自己她自认为不需要的“保护”,会在乎她的安危,会把她放在心上放得那么重那么重,从来没有。
“如安……”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一声让她心里仿佛又什么东西落了地,清脆,响亮。
缓缓地转过身去,入眼的是一张憔悴疲惫的脸庞。
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除了家人以外,第一个这么在意自己的人。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一如多年前那个火光通天的夜晚。短短片刻,却仿若是这样站着看了对方几个春秋。那么绵远,那么悠长。
至此,夏如安才读懂那晚他的心情和举动,那是担忧,是紧张,是害怕。他对她,是在乎的,是一种仿佛用尽生命都仍觉不够的在乎。
以往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在她心头飞快地驶过。那曾看着她的眼睛,担心的,温柔的,戏谑的,生气的……一双双交叠在一起,与眼前的人影一同猝不及防地跌落到她眼里。
此刻,方才见到他时被她强压下去的那股子酸涩,终于翻腾着涌上喉间。眼眶一热,眼泪再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一开始无声的流泪,很快便成了低声的抽泣。
皇佑景辰见到这一幕立马变了脸色,如安的坚强一直是他看在眼里的,绝不会轻易哭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立马走上前去捧住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一边慌张地擦着她的眼泪,一边急切地问,“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
夏如安感受着他手的温度,有些许冷,可这一刻她却觉得面上那么暖那么暖。因为这双手,曾牵着她走过三个春夏,曾执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无数字句,曾在生死关头也紧握着她没有放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这样的感觉很奇怪,说不出的奇怪,让她无法形容。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以后第一次那么失控地哭泣,她找不出缘由甚至不想去弄明白。
她只觉得,过去一字字,一句句,一幕幕,都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于其中,似乎再也无法逃脱。
不过,也不想再逃脱了……
夏如安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背,将脸埋在他胸口。皇佑景辰呆愣过后,将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拍着,像是安慰一个委屈的孩子。
哭声渐渐平息,她原本躁动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她突然明白很多事。为什么离开之后每天晚上会想念他的怀抱;为什么以为他对自己是虚情假意的时候,心里的怒气与伤心会远远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为什么这三年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人……
想着想着,浅浅的笑容在她脸上泛开来。
原来,刻骨风华早已变成内心深处一道风景。
“记不记得三年前,在沐府的芙蓉林里,你曾问我,愿不愿意成为那个与你共看锦绣山河,白首齐眉的人……”夏如安在他怀里轻轻地说着,说罢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个问题我拖了三年也不愿意回答你……”
皇佑景辰正不解地看着她,腰间那双小手突然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嘴唇。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唇上传来的一片温热,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惊奇和惊喜。
这丫头开窍了,这丫头终于开窍了,这丫头该死的终于开窍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夏如安已经放开了他,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皇佑景辰闻言捧住她的小脸,俯下身去深深地吻了她一次,铁骨柔情,缱绻缠绵。
“下次想亲我,要先和我说。”皇佑景辰看着她,似是认真又似是戏谑地说道,“这种事,本该是男子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