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宇文承川在做了一系列周密的布置后,正打算辞了顾蕴,与韩卓回合后,一道秘密去懋勤殿求见皇上。
就见冬至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先就气急败坏的说道:“殿下,不好了!永嘉侯带着韩夫人先回了京,这会儿已在懋勤殿求见皇上了,是妙贵嫔瞧得势头不对,忙忙打发了人过来东宫告诉奴才,奴才才知道的,殿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宇文承川与顾蕴也是立时一脸的大惊失色气急败坏,怎么会这样?!
宇文承川因沉声道:“不是说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将永嘉侯一行拦截在通州以外,不让他们踏进盛京半步的吗,季东亭与张焕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连人已进了京都不知道!其他人又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几个大活人进了京,雁过留痕人过留声,竟也一直没发现,孤养他们何用!”
顾蕴倒还保留了几分冷静,道:“人都已在懋勤殿了,现在再来追究这些也是于事无补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应对罢,总不能任由永嘉侯在皇上面前想怎么胡说八道,就怎么胡说八道。殿下与义父也别再耽搁了,立时也赶去懋勤殿,当面揭发永嘉侯养私兵的事,再把该坦白的都坦白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皇上怎么说,若皇上不追究,当然就最好,若皇上实在要追究,我们也不过就是按最开始的计划行事而已!我这就打发人传话给大伯父去,只要金吾卫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便败不了!”
宇文承川点点头:“事不宜迟,那我和义父这就过去了,你照顾好念哥儿,若情况不对,立时按计划行事,撤到宫外去,找到安全的地方安置下来后,再设法营救我们也不迟,我们也一定会设法自救的。”
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顾蕴,又去里间的床上吻了吻正在睡午觉的念哥儿,才毅然决然的大步去了。
余下顾蕴待他和冬至走远了,才双腿一软,身不由己的瘫坐到了地上,方才为了让宇文承川安心,她强撑着一口气没有表露出紧张和恐慌来,这会儿那口气一松,她自然支撑不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蕴身上总算又有了一点力气,她忙翻身跪起,对着西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起来,各路神仙菩萨,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们度过眼下的难关,保佑我们的每一个人都安然无恙啊,——即便她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如今也少不得只能临时抱佛脚了。
彼时永嘉侯已在懋勤殿见到皇上了:“罪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虽一度恼极了永嘉侯,但到底事过境迁,如今已比之当初乍然听得他侵吞军饷时好多了,不然方才听得何福海进来禀道:“永嘉侯在殿外求见。”时,也不会让他进来,直接就将人给打发了。
是以待永嘉侯一行完礼,便和颜悦色的叫了起:“平身罢。朕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清减了不少啊……不是,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你府上穷到你身为一家之主,连身好衣裳都穿不起的地步了?何福海,永嘉侯府上日子过不下去了,你怎么也不说禀了朕?”
也不怪皇上吃惊,实在是永嘉侯身上的破布衣裳也就比街上的叫花子强一篾片而已,所幸他的头发还算整洁,脸也还算干净,配上他通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势,才能让人第一眼注意到他这个人,而不是他身上的衣裳,也才能让人不怀疑他是真的永嘉侯。
却是永嘉侯一路上为掩人耳目,刻意乔装成了进京投亲的难民,所以才会这样的,只这话他暂时还不方便向皇上解释,便只是赔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蒙皇上宽宏大量,罪臣家里日子还勉强过得,罪臣之所以会做此打扮,乃是事出有因,还请皇上容罪臣细细禀来。”
说着拿眼四下里看了一圈。
皇上会意,便冲何福海点了下头。
何福海遂一挥手,殿内众服侍之人便都鱼贯退了出去,惟留听得永嘉侯求见后,便立刻回避到了里间去的妙贵嫔,可何福海怎么敢让妙贵嫔也一道退下,皇上既不开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皇上这才沉声向永嘉侯道:“到底什么事,这下你可以说了罢?”
永嘉侯忙道:“启禀皇上,并非罪臣故弄玄虚,实在是兹事体大。实不相瞒皇上,罪臣自今年开春以来,因一直在家里闷着,也没脸出门见人,日子实在有些难熬,遂私自出了京去,打算四处游历一番,还请皇上容后再治罪臣私下出京之罪。罪臣出了京后,一路向西,行进了大半个月后,因见离枯竹大师仙居的凌云峰已不远,想着自己罪孽深重,若能得见枯竹大师一面,由他老人家亲自洗涤一下身心的罪孽,多少也能心安一些,于是罪臣便取道去了凌云峰。”
顿了顿,见皇上没有面露不耐,忙继续道:“罪臣去到凌云峰后,因山高路陡,一路舟车劳顿的也累了,半道上便借住在了一户农家里,打算稍作休整后再继续登山,却没想到,罪臣竟在那里,无意见到了一个熟人,一个二十年前,便已死了的熟人,且这个熟人与皇上还颇有渊源,可这样死而复生的事也太离奇了,微臣是既不敢全信,也不敢一点不信,于是暗地里查探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罪臣查出,那个熟人竟真的没死,不但没死,还重新嫁了人生了女儿,并且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义子……”
话没说完,皇上忽然不耐烦起来,道:“你说了这么半日,卖了这么半日的关子,到底要表达什么?你只需要直接告诉朕,那个熟人到底是谁即可!”
皇上听着永嘉侯的话,忽然就想到了昨儿妙贵嫔问他的那个故事,如今看来,那哪是什么故事,应当是妙贵嫔事先知道了什么,或是受了谁的托付,在变着法儿的探他的口风罢?
永嘉侯见皇上不耐烦了,不敢再拐弯抹角,忙道:“回皇上,那个熟人就是皇上二十几年前,曾盛宠一时的莲嫔,至于她后来嫁的男人,则是如今腾骥卫的副指挥使韩卓,她那位权势滔天的义子,则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一家人与太子殿下的感情可好了,不是亲生,胜过亲生!”
这话传递出来的信息可不少,皇上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但实在想不起永嘉侯口中的‘莲嫔’到底是何方神圣,只得冷冷的看向了何福海。
何福海岂能不懂皇上的意思,忙绞尽脑汁想起来,片刻方小心翼翼道:“奴才想起来了,二十几年前,的确曾有过一位莲嫔小主盛宠一时,但她后来不慎触怒皇上,被打入了冷宫,之后冷宫不小心失火,她便葬身火海了,也不知道永嘉侯说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位莲嫔小主?照理不该才是啊,都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而且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
永嘉侯听这话大有替韩夫人开脱之意,不由似笑非笑看了何福海一眼,方笑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相似的人,但若不是真能确定对方正是本人,我又岂敢到皇上面前来大放厥词?如今人就在殿外,何公公若是不信,待会儿一见便知了,还请皇上容臣去将人带进来。”
皇上阴沉着脸,淡淡道:“人既已在殿外了,自然要带进来让朕亲眼瞧瞧,你还等什么?”
永嘉侯忙应了,自退下带韩夫人去了。
皇上方冷冷勾起了唇角,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啊……看得一旁的何福海小腿肚子是直打颤,皇上明摆着气得狠了,也不知事情要怎么才能收场了?
很快永嘉侯便带着韩夫人进来了,虽也乔装过,穿得破破烂烂的,依然难以遮盖住她身为漂亮女人所天生自带的光芒,若再年轻个十几岁的,倒是真够格儿当娘娘小主了。
皇上方才没见到人,怎么也想不起来莲嫔是谁,如今见了人,终于想起自己好似的确曾有过这样一个妃嫔了,也想起了当年韩夫人触怒他时,他本来是要治她死罪的,是当时年纪还小的太子替她求了情,他才免了她的死罪,打她入冷宫的,这么说来,太子与她的渊源,应当就是起源于那件事了?
那韩卓又是怎么与她扯上干系,继而也与太子扯上了干系的?他们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连皇上都认出韩夫人的确是当年的莲嫔了,何况何福海,一时间就越发不敢再说话了,只低垂着头拿自己当隐形人。
永嘉侯已在与韩夫人说话了:“见了皇上,莲嫔小主怎么也不说打个招呼啊,您能一路上都装作不认识我,如今总不能再装作不认识皇上了罢?好歹您也与皇上……”
本想说好歹她也与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到嘴边,才想着这话不该自己一个做臣子的说,忙又咽了回去,改为了:“好歹您也服侍了皇上小一年,总不能将皇上也忘得那般彻底罢?”
韩夫人却是充耳不闻,只两眼呆呆的看着地面,既不说话,也不跪下行礼什么的,瞧着倒像是傻了一般。
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衣袖下的拳头攥得有多紧,双腿又是如何的软,只恨不能立时瘫坐在地,但她死死忍住了,至少在宇文承川和韩卓闻讯赶来以前,她必须支撑住什么都不说,因为说得多就意味着错得多,如今她惟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妥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