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点点头,又翻开一本奏折继续批。
刘德元看看外面,“皇上批了两个时辰了,要不要歇息一下?听说年前进贡的千蝶菊开了。”
景帝想了想,合上奏折,起身,“那就去看看。”路过徐丹华身边时,景帝看了她一眼,“你也去吧。”
苏陌与阿若两人蹲在花园里那朵千蝶菊边上磕瓜子,一包瓜子磕完了,也没看见景帝的影子,阿若道:“皇上会来吗?”
苏陌往旁边的湖里扔了一颗石头,看看天,这天也阴了几日了,既无风雨也无晴,倒跟她此刻的心情甚是合称。
“皇上最喜欢菊花。这千蝶菊难得,若是他知道花开,肯定会来瞧瞧。”至于什么时候来瞧,她就不能保证了。以前,景帝到了未时末刻都会来逛花园,但如今听说承乾宫被徐丹华打理得就像花园一样,那就不好说了。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刘德元的声音,“皇上,就在那边。”
两人心头一喜,双双从花丛中站出来,景帝一下就瞥见苏陌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同时没遗漏他旁边那位跟他并肩而站的阿诺公主,好一对女才郎貌。
那一刹那,他想起张弛说的一番话:男子若身带宓香必然短命,需找一阳气精纯的女子相调和,或许能多活些时日。虽则他不能确定苏陌身上带的是什么香,但这种气息的确能让自己安眠,难保不是类似宓香的一种。在他看来,女人的宓香能吸引自己,自然,男人的宓香也能吸引女人。
回头再看这两人,阿若就一莽夫,阳气精不精纯他不知道,但绝对比苏陌有男子汉气概。想到自己被宓香吸引时的模样,景帝的脸色立马不太好看,龙眸幽幽一沉,旁若无人地将视线转到身边跟着的徐丹华身上,温柔说道:“小心一点。”
徐丹华脸蛋红彤彤,煞是娇艳,苏陌刚扬起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
徐丹华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脚下立刻一个踉跄,就势扑到景帝怀里。
景帝自然不会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一把将人扶住,带了几分戏谑地道:“刚叮嘱你小心,你就摔倒了?”
徐丹华含羞带怯地道:“奴婢全听皇上的话去了,一时没留意脚下……”
“哦……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那边打情骂俏十分精彩,这边两人气得心肝郁结。阿若豪气一上来,“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苏陌怔愣了足有三秒,看到阿若在水里挣扎才反应过来,立刻呼道:“皇上,阿若公主落水了!快救人啊!”
谁知那边仿若未闻,苏陌眼珠子转了转,这戏怎么也得做足了,于是将那种焦急姿态演得特卖力。
景帝直棱着一只耳朵,听得特清楚,他爷爷的,不就是跳个水吗,值得你这样呼天抢地?不管苏陌怎么嚎,景帝都无动于衷,完全没有要去救人的意思。
刘德元仰着脖子看了一眼这边,抹了一把汗,“皇上,是真的落水了。”
景帝道:“让她淹一会儿长点记性。”
徐丹华低着头,嘴角含着含蓄的笑,但这种时候,她还是知道表现自己大度的,于是她抬起头,立刻转换出满脸惊恐地道:“是那位齐沃格的阿若公主吗?皇上她可不能出事!”
景帝嘴角勾了起来,这是徐丹华第一次看到景帝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一时看得失了神。
刘德元的声音却很不和谐地传了过来,“糟了!大公子跳下去救人了!”
景帝猛一回头,只看见苏陌跳水时被风掀起的衣袂和长发。
原本扶住徐丹华的手毫无征兆地松开了,两条大长腿朝着湖边疾驰而去。
苏陌也不想跳水来着,就在她叫人叫得声嘶力竭却没人理睬她之后,她猛然发现阿若真有溺水的征兆,在水里冒了几个泡,一下没人影了。
苏陌当时就慌了,她是不会水的,景帝应该知道她的这个弱点,她若跳下去,景帝怎么都会派人来救,于是她就这样大义凌然地下去了,于是还真就被淹了,猛地喝了几口水,在水里沉浮几下,没捞到阿若,倒把自个给赔进去了。
景帝过来时,就看到水慢慢淹没她的头顶,水面还荡漾着她的发丝。
那一刹那,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将景帝牢牢抓住,他刚要跳水,就见一颗脑袋露出水面。那是阿若,接着阿若托起另一颗脑袋,往岸边游了过来。
景帝僵硬地站在岸边,惊慌落了地,变成一片劫后余生的空白和茫然。
他就那样站着,神情冷冽,看着阿若被内侍们拉上去,苏陌被顺出了两口水,终于有了气。
耳边的嘈杂声慢慢变得清晰,刘德元在他耳边道:“皇上要不要叫太医,大公子被淹得不轻。”
“去吧。”景帝听见自己说,随即,他看了看阿若扶着苏陌还在拍她的背,试图将她喝进去的水都拍出来。
“阿若公主,你的衣服湿了,刘德元,带公主去洗漱。”说罢,抱起苏陌径直往承乾宫走去。徐丹华完全没看出这出戏的意思,景帝离去时,似乎根本就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忘记了阿若公主在水里泡得更久,甚至没对她有一句多余的关心。
苏陌全身发冷,赵毅的气息更冷,而且这位暴君看都没看她一眼,鉴于此种情况,苏陌聪明地选择了装死。
到了承乾宫,知趣的小太监们已经准备了热水,景帝看着怀里闭着眼睛的小东西道:“你是来洗,还是朕帮你洗?”
苏陌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又猛烈地咳嗽了两下,挣扎着下来,乖乖地自个躺浴盆里去了。
景帝看了她一眼,苏陌也看着景帝衣襟前被自己弄湿的龙袍,再看看他尚滴着水的指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感觉就好像儿时顽皮,跟晓月去戏水,那是她第一次溺水,救回来时,吴妈就是这样冷着脸,隐忍着怒意,可一转身,她知道,吴妈哭了。
自那后,她似乎再没敢在吴妈面前调皮。而此刻的景帝竟然让她想起了遥远记忆深处尘封的温情。
景帝的眼中似有乌云在翻滚,当苏陌感觉到一道雷就要劈下时,景帝却突然转身出门。
“给大公子找一套换洗的衣服来。”语气顿了一下,“煮碗姜汤。”
内侍领命离开,苏陌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高大背影,有那么一刹那想,若是他转过身来,自己一定向他道歉。至于为什么道歉,她却没有去细想。结果景帝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身影便消失不见。
苏陌觉得自己似乎又闯了大祸,所以这次,她决定好好地病一场,沐浴后,换上小太监找来的干净衣裳穿上,她就躺在榻上不打算动了。
第六十章
景帝足批了半个时辰的奏折,才让那股莫名的火气慢慢熄灭下去。
张弛接到消息也进了宫,顺道给景帝带了两粒宁神静气的药丸。
景帝打开匣子,捏着药丸若有所思。
张弛今日也分外严肃,提议道:“今夜要不我留下?”
景帝摇头,“只是,朕在她身上只嗅出了脂粉气。”
张弛默默叹息了一声,试问这天下有哪个女子敢素颜来见您老的?但至于宓香,他也不是太敢肯定,“宓香难觅,不止是携带之人少,这嗅不嗅得出来,还看携带的是什么香。”
景帝抬头,“这还有讲究?”
张弛笑道:“当然,有肉香,有骨香,还有血脉之香。肉香是外露之香,容易捕捉,骨香和血香却是内蕴之香,也最为精纯,却不易泄出。”
“那如何辨别?”
“内蕴之香,可以将内涵之物外露便能嗅到,比如血香可以放血,至于骨香……”
“总不能剔骨吧?”
张弛也有点为难,“这骨香是最难寻觅的,也最难诱导。骨生髓,髓生血,而肾主骨,所谓妙骨也是媚骨,若皇上遇到的是这种,或许,只需让她动欲即可。带骨香者动了欲念,即便骨香未出,大概也能从血脉中发散出来。”
“你这个意思岂不是要朕去侍候她?”
“那要不就用药?”他配药最在行,配个媚药什么的也不是不行。
显然这样下作的事情绝对亵渎了暴君的魅力,景帝缓缓吐了一声,“那倒不用。”
是日晚上,苏陌在某个角落里喝着苦着极致的汤药时,徐丹华正受宠若惊地品尝着皇上亲赐御宴。
这阵势,谁还不知道徐丹华要侍寝啊?果然,御宴上歌舞方歇,景帝又赐她香汤沐浴,苏陌坐在榻上听见外面唱诺时,打了个寒颤。
伺候苏陌的小石头道:“大公子节哀。改明儿个,咱们都得叫她一声娘娘,您看开点。”
苏陌觉得自己真的看不开,她觉得自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徐丹华这样的人,怎么也要行侠仗义一翻,解救暴君于情.欲的水火,所以那晚,她梦游了……
从香汤里走出来的徐丹华踩着上等羊绒织就的地毯,徐徐走至君前。
自从得知她可以进宫伴驾后,她无数次肖想过这个夜晚。可当这一时刻猝然来临时,她却紧张得不知所措,连沐浴都比平日多了一刻钟,深怕哪里洗得不够干净,也深怕自己身体哪里不够好,被景帝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