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凝眉,道:“郡主莫急,王子遇刺,本宫知郡主心中苦恼。只是……这无荒城非陈非理,咱们在此地路遇刺客,正是说明这刺客是要在我们无法获得帮助之时动手,不然我们无论死伤如何,都可以马上去求援。”
她这一说,连一直在哭的贡嫣都停了下来:“娘娘是说……刺客更希望我们去往大理而不是陈国。”
文依不禁感叹贡嫣聪慧,在如此伤心之时,仍是一点便透,点头道:“正如绯岩所说,按常理,我们遇刺,若没有皇上及时召回之谕,我们选择前往大理的可能最大。”文依说罢,停了一下。
众人俱是思索,又纷纷觉得有理。
文依道:“而且,现在被他们杀害的,正是大理王子,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前往大理,正如贡嫣所愿,需送王子归国才是正理。”
“娘娘绕来绕去,究竟想说什么?”绯岩道。
文依脸色忽地明锐,道:“无论是大理还是大陈,离咱们都已很远,刺客一袭不成,定有再袭的可能,若想活命等待援助前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一条刺客认为我们不会走的路,潜行而去……”
绍泠端着太医刚刚送上来的药,低眉间,含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王爷一早已经快马往两国送信。”贡嫣道。
文依点头:“王爷果然想得周到,这样便能对我们选择去路有所帮助。”
“我放出的两封书信分别送往陈、理两国,皆说咱们遇袭,当下就要前往。绍泠将手中药盏递给一旁伺候的人,接着道,“还有一路我送往离咱们最近的驿站,就是陈国的李梁,当地官府会沿途增援。”
“这么说,我们要回陈国?”贡嫣道,眼中又是泪光闪动。
“嫣儿,现在天气炎热,无论是回大理还是大陈,王子的尸首……”绍泠说着皱了皱眉,“所以,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是保证你的安全。大理只有你兄妹二人。王子故去,你是大理唯一的希望,我不能让你冒险,这不仅是为了大理的国体,也是为了……你我。”说到最后,绍泠的声音已有些低沉。
贡嫣定定看着绍泠,这怕是相识以来,甚至是有亲约以来,绍泠说得最动人的话。
心中有情,贡嫣不禁为之动容,红肿的眼睛里含悲带苦,却似乎蕴藏了希望与温暖。
终究,她还有绍泠,这个她初见便已心动的男儿。
绯岩不期文依竟然赞成回陈国,那这主婚使的荣耀,岂不是泡了汤,若是再因为没能到达大理被问罪,那……
绯岩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文依。
文依起身,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埋葬了王子,速速上路。”
绍泠望着怀中贡嫣。
贡嫣面色变了又变,最终道:“一切由王爷安排。”
绍泠了然地点了点头,吩咐道:“打点行装,待到黄昏,便会有派往两国的信使飞鸽回报,收了回报,即刻启程。”
侍卫应是,转身出了大帐。
文依见事有结论,便道:“若无其他事,本宫回去了,头痛得很。”
绍泠还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点了点头。
绯岩亦不辞众人,推帐走了出去。
这里绍泠对贡嫣道:“我着人送你回去,哭了整夜,你该休息一会儿。”
贡嫣摇头:“我想去陪陪哥哥。”
绍泠见她悲苦,心中不忍,柔声道:“去可以,但是……不要开馆,我怕你的身体撑不住,只在边上坐坐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便吩咐下葬。”
贡嫣点头,由东萝扶着向外走去。
及要走出大帐,东萝眼中闪烁的光芒被绍泠看了个清楚,那是恐惧的,悲伤的,又或者,有一丝快意。
绍泠目色一寒。
东萝
黄昏时分……
前往大理信使的鸽子飞了回来,信使已进入大理边境。
不一时,又有李梁驿站的复命,秘密送入绍泠大帐,回信中,李梁地方已暗中派人出发迎接建中王一行人。
贡琛赶在午时下葬。
无荒城外,孤坟一立,贡嫣肝肠寸断,绯岩更是哭晕了过去……
夜色已至,去往陈国的信使仍没有回报。
一直在绍泠帐中等消息的贡嫣有些焦急:“回陈国的信使看样子是被截住了,是吗?那咱们此去还能安全吗?”
绍泠道:“嗯,刺客在坚定咱们的信心。”
贡嫣想了想,随即明白了,道:“刺客故意放过去往大理的侍卫,让咱们觉得是安全的,而回陈国是不安全的。”
绍泠赞许地点了点头:“早回去歇着吧,一切待回去之后,自然水落石出,你放心。”
贡嫣脸色微微一红,起身告退,出了大帐,回首见文依的帐内仍掌着灯,料想自己回去也是睡不着,便着东萝去请顾文依。
不一时,文依走了进来。贡嫣请她坐下,便没有话了,只是兀自出神。
文依坐在贡嫣身边,想安慰她,又不知如何说,依稀觉得,真相永远也不要被善良的贡嫣知道才好。虽然自己一身是伤,仍然惊恐恍惚,却怎么也无法把这样卑鄙的事情和贡嫣粘上半分。
文依忽然觉得思绪不是那么清晰,而昨夜发生在树林中的事情又是那样的清晰……若是有朝一日,贡嫣知道了真相,最不能让她接受的除了贡琛的死,最难堪的或许还有……绍泠的心。
正思索间,东萝送进茶水来,有竹叶的香气:“娘娘,郡主,这是东萝刚刚煮的竹叶汤,要多喝一些,清清近来炎气心火。”说着已将碧绿的汤水倒入盏中。
文依拿起茶盏,捧到贡嫣面前,道:“嫣儿,竹叶清目,你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了,要喝一些。”
“娘娘……这杯,这杯是您的。”东萝忽然道。
文依抬头,打量了东萝一下,只见东萝面色平静,拿着托盘的手却有些紧。
“有什么不一样吗?”文依温和道。
“娘娘有伤在身,东萝特别在竹叶汤中加了没什么味道的野艾,有助于伤口恢复。郡主的汤里便没有。”
文依微笑:“是吗……东萝真是有心。”说着将杯子举到唇边,低头饮了一口。
贡嫣本来悲切,此时账内因为文依的到来,气氛平和了几分,便拿起竹叶汤也饮了一口,清香之气袭来,果然略觉好些。
直到贡嫣睡下,文依为她拉好锦被,才离了帐子。
东萝送了出来,不住打量文依的脸色。
月光下,文依回头,浅笑道:“为何一直在看我?”
东萝低头道:“没,没有娘娘,只是觉得娘娘很好看。”
“是吗?就是不知道,我这脸若是毒发身亡,七孔流血时还会不会好看?”文依语气仍旧温和。
东萝已满头是汗:“你……你知道了。”
“野艾哪里是那样的味道?”文依道。
“你……你通晓药理?”东萝道。
“知之不多,可是碰巧那日我在竹林闲逛时,见这草长得绚丽,想要摘一朵,被你家郡主拦下,才知原来这就是生长在无荒城的封喉草。”文依道。
“那你为何没事?”东萝道,刚才初被识破的紧张似乎消退了不少。
文依看着她的脸,姣好清秀,不觉也是奇怪此时东萝竟是淡然了:“你可知你用来煮水的竹子叫什么名字?”
“只是普通的毛竹,我并不知道。”东萝道。
“此竹名红背竹芋,正是封喉草的解药。”文依道,“万物相生相克,凡毒生之处,百步之内必有相克之物。这封喉草与红背竹芋便是相生而长,相克而存。”
文依说罢,东萝已是颓然……
“你是要替你家王子报仇?”文依道。
半晌,东萝摇头:“不是,我与他没有恩,我与你又何来仇?我是替我腹中的骨肉……为他的父王报仇。”
闻言,文依吃惊不已。
半晌,文依定了定心神,道:“那日,是王子让你去请我竹林相见的?”
东萝缓缓点头。
文依见她并不隐瞒,显然是抱了毒害不成,必死的心。当下语气不禁肃然了几分:“那你可知,王子如此不合规矩约我深夜相见所为何事?”
“呵呵……”东萝笑道,面色凄苦,“娘娘知道为何还来问东萝。王子窥视娘娘之心,东萝怎会不知,不过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和事情罢了。”
文依眉心一跳,她竟是知道的,便道:“那为何你还要助他,你可知,这是死罪?”
“娘娘觉得东萝有别的办法吗?或者娘娘告诉东萝,我若是不听他的话,我和我的孩子会怎么样?”东萝道,提到腹中孩子,已是泪光闪烁。
文依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还打算杀了我吗?”
东萝摇头:“不,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杀你,只是……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腹中骨肉的娘亲。”
文依看着东萝还没有隆起的小腹,半晌道:“回去好好看顾郡主吧。本宫说过,贡琛王子是为救我而被刺客杀害的,本宫需要还这孩子一个人情。只是现在尚不是时候……你需要耐心等待。”
东萝不期文依竟能放过自己,一时无措,眼泪更是忍不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