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曲直相间,悠长绵远,月光下,寒池负手而来……
“你来晚了,让我好等,还以为自己错会了你的意思。”文依轻声道。
孟绍濂住的院子是云衔正室,寒池生性散淡,不喜高堂阔厦,许老庄主过世之后,寒池接任庄主,仍居住在自己原来的住所,所以这里一直空着。
离他最近的思稼轩就是今晚文依住的地方,里面有一条暗道直通后山。
云衔山庄历代尚武,为防江湖寻衅,紧挨着庄主居住的正室,特别设了这个密道,在上面建了思稼轩,知道的人除了寒池只有葛庭和管家。
许老庄主为防有官家来此巡查,将密道之事告知当年落难到此的文依,所以文依也是知道的,今见自己被安排在思稼轩,便明白了。
“我倒是早来了,已经围着这里转了三圈了,有侍卫跟着你。”寒池笑道。
“我怎么没发现?已经很小心了。”文依有些懊恼道。
“他只是发现有人走动,远远跟着,并不知道是你,我打发他去看守大门了。”寒池道。
“嗯,许统领的话,他们自然不敢违抗。”文依揶揄道。
寒池微笑不语……文依掩饰着转过身去。
许久……
“为何你要骗我婚事……”文依回过头来问,话犹未完,已被牢牢抱住,带着桃花酿的酒香,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文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伸手去推,却听到耳边寒池略低哑的声音:“你若是反抗,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
文依下意识松开了正推着寒池的手,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的空白。
虽然7年来两人已很熟悉了,但是如此亲密还是第一次。
许久……寒池停了下来,依旧拥着她,文依觉得自己就要站不住了,腿都在战栗,不得不依在寒池身上,寒池用下颚碰着文依的头,轻声笑了起来。
怀里的文依却在轻轻抖动。
寒池忙握着文依的肩膀,俯下身问:“怎么了?”
文依边哭边摇头,声音不大,哽咽难言却让人更是心疼。
寒池复将她拉回怀中。
“别哭……一切都过去了。”寒池道。
怀中的文依极力挣脱,道:“过去了?什么过去了?许夫人过去了?还是我过去了?”
寒池失笑,道:“你说梦昭?她是许夫人,但不是我的夫人。”
文依推开寒池,道:“是我自己笨,一时乱了方寸,没有发现破绽,可许大庄主也是说过,你我两不相欠,嫁娶随己的,难道说话不算数吗?”文依语气伶俐,却不难听出嗔怪。
寒池望着月下略显憔悴的文依,不期骤然相见,她不问自己为何拜了禁军统领,不问自己怎么知道皇帝要带她回宫,不问为何孟绍濂竟然当着寒塘和梦昭之面承认了甚至算是成全了他二人的关系,唯一心念的只是这件事情,一时间觉得自己对眼前女子,不止是初见时的怜惜,不止是如今的深爱,已然生出无限痴迷,真情真怨,有时比克制周全更让人心动——寒池伸出手来拂上文依的发间。
月色中天,分外明亮,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寒池笑了,那笑如此明朗,仿佛云坨午后挽起衣袖裤角为她捕鱼的他……
文依不敢抬头,她怕自己沉溺下去,依了他这句:“一切都过去了……”她是如此如此想要相信这句话。
“不相信吗?”寒池道。
文依摇头,她从来没有不信过,只是现在信与不信已经没有分别。
寒池微微皱眉,目光远眺:“我曾费尽心机想让你置身事外。”
“我知道。”文依道。不然何必演这一场绝情的戏。
“可是……百密一疏。”寒池皱眉更深。
文依不解。
“你见到卢秀微了吧?”寒池道。
文依听着寒池的话,极力思索:“你是说皇上身边跟着的那位姑娘?皱眉的样子有些像我的那个?”
寒池点头:“你也觉得她皱眉的样子有些像你?”
“嗯,那日她跟随皇上一起来到七凰楼,起初我还以为是一起出宫的哪位娘娘。”
半晌,寒池道:“他是云衔山庄的侍女,是三年前,管家从路边捡回的姑娘,她当时饿晕了,管家见她可怜,便带了回来。醒来后,她说她从小无父无母,寄居在舅舅家中,因为舅母不容,经常打骂,就跑了出来,三日未进食,饿晕了过去,求我收留,我当时并未着意,便也就留了下来。”
文依点头,道:“那怎会到了皇上身边?”
“那日皇上来到庄上,是卢秀微送上的茶……”寒池皱眉道。
“是秀微告诉皇上我在七凰楼的?可是,秀微三年前才来到云衔,未必见过我啊?而且,我看那日情形,秀微对我颇有敌意,她既然要入宫,为何要为自己树敌?”文依摇头道,“穆管家做事滴水不漏,多年来跟随许伯伯和你从未出过差错,秀微姑娘应该也不会是细作之流。”
寒池点头道:“皇上来庄上,一应伺候的人穆管家都细查过,卢秀微不过是花木上的婢女,她对自己的身世没有说谎,也不是细作……你知道我不能用惯用之人,尤其是侍女,需防着一旦被皇上或随行官员看中……武林之事,总有不能与官家相通之处,穆管家特别选来一些干净利落的不是近身伺候的侍女来奉茶摆饭,就是为着一旦选中,也对云衔山庄知道不多。”
文依出身官家,自然明白,皇帝的心腹官员之家常有地位颇低的侍妾,便是这样来的,倒是让他们常耽了爱女色之名,实际上不过为皇帝探听消息,了解官吏罢了。
皇帝总要顾着名声不便亲力亲为,只是这次竟然亲自要了卢秀微。
“那她为何要告诉皇上我在七凰楼,她怎么知道我的?”文依不解,又恍然明白,道:“是不是寒塘成亲时?”
寒池点头,道:“我猜是的。”继而转向文依,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时有多懊恼,我觉得自己高估了在你心里的分量,我以为你……”
“伤心到缩在七凰楼里不出来?”文依俏丽一笑,嘴角上有一粒小小梨涡,很是好看:“你一定猜不到我少放了一两银子。猜不到我会来凭着这个要挟你。”
寒池也笑:“确实没有,差点便不知怎样应对……顾老板好计谋。”
文依睨了他一眼,也笑了。
文依道:“可是卢秀微为何要将我在七凰楼的事情告诉皇帝,她都说了什么?”
寒池摇头,道:“其中细节我不得而知,我的人不能离得太近,那日卢秀微是一路引着皇上向七凰楼方向去的,待我安排人送身契,已是晚了……”寒池目光深不见底,“不管因为什么,卢秀微都太过有心,是我低估了这个看似平常的女子。”
“其实还是有时间的……是我反应太慢了……我……”文依道,想起许沉和白庆不知现在怎样了,文依心中满是懊恼。
寒池揽过文依:“文依……对不起……”
文依在寒池怀里摇着头,眼泪已不住落下。
“你我同时出现在人们视线里,不过就是我拉走你的一瞬间,她能凭借如此细小的环节,判断出你我的关系……并且竟然打听到了你在七凰楼。”寒池道,语气低沉,眼中寒光冷现。
“女子对自己在乎的人哪怕一个眼神都能看出端倪,许大庄主还真是愚钝。”文依忽然想起那日卢秀微看着自己怨尤的目光,现在想来是从进门开始就有的,并不是因着孟绍濂。
寒池微觉尴尬。卢秀微被孟绍濂选中之后,曾哭求自己,想办法不让自己进宫,更是大胆言明对自己之情,当时自己也觉意外,好在穆管家好言相劝,晓以利害,卢秀微才断了此想,怕这就是祸起之处。
寒池见文依说破,只得笑道:“少见你吃醋的样子,今日才没一个时辰,就见到两次了。”
文依瞪了他一眼。
寒池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文依,我很开心。”
文依靠在寒池怀里,有清雅洁净的气息缓缓而来,让人觉得安心……
“我本来不想带你进京,藏在七凰楼,藏在柳林镇,好好等我回来……”寒池道。
文依面色沉静,是啊,她何尝不想……可是这样决绝的隐瞒,怎会如此简单?
“皇上今日饮酒时说,说我是你钟爱之人……皇上……怎会知道?料想卢秀微不会说,她虽自知不能在你左右,也是不会害你的。我也不曾说过,事实上……”文依道:“皇上来七凰楼时,咱们确实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我说的。”寒池道。
别亦难
月亮在衔月峰上或朦胧或清晰,总是那样好看。
文依彻底凌乱了:“你……说的……许大庄主你是疯了吗?你可知道……我已经……”话到嘴边,只觉痛楚难耐,口中发甜。
寒池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道真气滑入,文依顿觉心下清明。
抑制着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文依想,这怎么可能,皇上对自己是否有情不说,那夜,云坨河畔,孟绍濂曾告诉自己,太后一族近两年大约是猜出皇帝对自己的身世有所察觉,已然显现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