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回身环顾,仿佛一切如昨,还是每日人来人往的七凰楼,许沉拨动算盘的声音,庆三儿的吆喝声还在耳边……目光投向角落上的桌凳,依稀寒池还坐在那里,彼时黄昏静美,他正自斟自饮……
青宁明了地拍拍文依,文依点头微笑,二人向外走去,及到快要上车,文依回身对高航道:“高大人,文依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讲。”高航道。
“这七凰楼是我一片心血,虽在公子眼中不值什么,可在我确实是七年来的容身之处,我想若是能……”
“姑娘放心,主人已经吩咐过了,姑娘走后,七凰楼的陈设皆不会动一分一毫,若是哪天姑娘想念了,主人就陪着姑娘回来看看。本来说可再开张的,既然伙计们都散了,现在看来姑娘走后是要关上了。”高航道。
文依道谢,和青宁上了马车,高航骑马随行,逶迤向镇外开去。
文依并没有向外张望,已然上路,去哪里分别并不大,最终要到的,也不过是那小小的一方天空。
青宁却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越看越紧张,回身道:“文依姐,我怎么觉得,咱们是一路向着云衔山庄前去的?”
文依道:“你说咱们现在是要去云衔山庄?”半个时辰前,文依在房中找到了一张信笺,展开来正是寒池所书,信笺上只有四个字:“静候,即见”
“路是的啊……”青宁道。
有一瞬间的紧张,文依也自好笑起来,不多日之前,他还是她触手可及的人。乍然分离不过几日,忽觉得已相距千里。他已然是六十万禁军统领,威震武林碧海堂的乘龙快婿,而自己……在相隔七年之后,又不得不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往事依稀,文依不禁怅然。
马车果然在一个时辰之后停在了云衔山庄门前,比之寒池成亲那天,今日的云衔山庄显然是多了几分庄重,虽然也是人来人往,却皆是官服。
马车停下,高航并没有来请文依下车,想是孟绍濂还没有吩咐。文依细观往来官员,竟发现有几个人是寒池娶亲那日着便服来的人,这几个人甚年轻,文依并不认识,看着装知他们品级皆是不高。
云衔山庄门前已经高台阔建,因为四方来观礼的人很多,所以披彩的仪式也设在了云衔山庄门前。
已近正午,日光丰美,有些微微的热,文依握着青宁的手却冰凉。
“文依姐,孟公子为何派高大人来接您观礼,本来不是说黄昏才来的吗?”
文依也正疑惑,想来想去,始终不能通透,经过两日,孟绍濂是否已经知晓自己与寒池的关系了?终究皇上纳妃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依照寒池书笺中所提,似乎今日之见,寒池也是知晓的,是否寒池也知道自己将与孟绍濂回宫?孟绍濂究竟知道多少?会不会对寒池不利?自己见到孟绍濂,若他问起,要如何解释?
文依正自出神,只觉青宁猛推她,抬头见云衔山庄门前,寒池已在微笑拱手向各位来宾问好,一身辎色云锦纹长衣,腰间箭竹青纹腰带,越发显得身姿挺拔俊朗,惹得一众官员称赞不迭。
多日不见,文依竟自有些恍惚,手紧紧抓着车篷的窗棂。
时值正午,观礼台下,前来祝贺的官员们纷纷就位,只听得内监尖细的嗓音声声传来,由远而近,重重叠叠的人马,浩荡而来,天子威仪已至,明黄色的旗子映着春日正午的阳光,分外刺眼,让人不能直视。早有内监跑到礼台之上,宣召寒池接驾。
寒池与一干官员皆跪倒在地。
高航道:“皇上吩咐,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文依点头。
黄日朗空,约么一炷香的功夫,皇帝圣驾仪仗才按制分列完毕,九龙华盖车停在仪仗正中,内监宣众人上前接驾,行跪拜之礼,寒池与一众官员站起向前走了10步,复跪下。
只见孟绍濂自车内走出,稳步上前,手扶寒池,口道:“许庄主请起,众卿家也平身吧。”此时孟绍濂虽不是着最正式的典礼用九龙黄袍,也已经一身临朝的装束,极有天家风姿,高贵不凡。
青宁不禁赞道:“孟公子……不是,是皇上真的好威风啊。”
文依不语。
待到皇上与前来观礼的诸位官员闲话客套了几句,吉时便至,礼花燃起,与周围烂漫春花混作一片,加之烟气缭绕,文依一时看不清,极目观看之下,似乎觉得寒池不经意向这边看来,随即又转过头去。锦阙五彩官绦若长蛇一般腾空扬起,内监尖声道:“禁军统领,许寒池许大人受皇恩披彩,跪……”
华带飞舞,漫天都是炮竹的烟硝弥漫,众人皆在烟火笼罩之中,看不甚分明,其中不乏习武之人,目力较好,只见寒池轻起轻落,几乎是一闪之间,锦阙黄镶紫莽官绦已经披在身上。
众人皆是屏声敛气,待诏书宣布完毕,烟雾也逐渐散去了,寒池恭迎皇帝进入云衔山庄正厅,等待开宴。
所来祝贺官员也随之进入山庄,门口只留皇帝仪仗以及禁军护卫们把守在云衔周围,一干闲杂皆不能入内。
“文依姑娘,请下车随我来吧。”高航下马道。
“好。”文依道。
三人步行至云衔大门口,侍卫抱拳向高航道:“高武卫。”
高航点头:“可是在西溪亭等候?”
“禀告高武卫,正是。”侍卫道。
高航点头,转身恭请文依进入。
文依曾与父亲在云衔山庄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颇为熟悉。云衔靠近后山的花园里,有东西两亭,因为有一条清浅溪水自西而环绕两亭向东流去,故名东溪亭和西溪亭。
现在要去的西溪亭是山庄中景致最美的地方,尤其是黄昏以后,能看到衔月峰上明月高挂,脚下溪水潺潺,很是怡人情致。
文依并未言语,低着头一路随着高航避开众人来到西溪亭。
西溪亭,灵气依旧……
“文依姑娘,请在此欣赏风景,等待皇上,待正厅宴闭,皇上就会前来,一会儿会有许大人庄上侍女送来晚膳,还请姑娘静候。”高航道。
“有劳高大人。”文依道。
“不敢!姑娘请自便。皇上嘱咐,姑娘欣赏风景便可,今日庄上人多,还请就在此休息。”高航道。
“理当如此。多谢大人提醒。”文依心下明了。
高航退下,就有云衔的几个侍女远远在亭外伺候,文依打量了一下,只有其中一个鹅蛋脸面的女子叫做鹊儿的是自己认识的,其他的皆是不认识。
鹊儿见到文依先是一愣,随即低头不语。待高航走后,鹊儿走上前来给文依倒茶。
“鹊儿。”文依笑道。
鹊儿不期文依竟然认得自己,一时有些错愕:“姑娘记得我?”
文依微笑点头。
“文依姐见过一面的人,看过一遍的书都是能记住的,这就叫过目不忘。我说得对吧,文依姐?”青宁笑道。
文依微笑:“鹊儿也是认得我的,不然刚才不会愣了一下。”
“姑娘美若天仙,想让鹊儿记不住都难。”鹊儿笑道,两个好看的小酒窝挂在嘴边。
“小嘴真甜呢,快张开让我看看,牙齿是什么做的?”青宁笑着伸手,逗得鹊儿连连后退。
“青宁姑娘别逗鹊儿,一会儿让人看见,鹊儿就要被骂了。”鹊儿红着脸道。
“呦!你也认识我啊?”青宁笑道,“谁骂你?庄主一向宽待下人,管家也和厚得很,谁骂你?我倒是要看看谁骂你……”青宁犹自笑着。
“青宁姐姐别逗鹊儿,夫人看到是要说的。”鹊儿红着脸,显然有些着急道。
“孙小姐?”青宁诧异道,回头看文依。
孙氏梦昭
青宁惊讶地回头看着文依,文依手中正端着一杯茶出神。
黄昏渐至,因着春天来了,西溪亭边,紫荆已然密密地含苞,在风中微微浮动。
身影……微风中潜行,裙幔在紫荆的花苞上轻落轻起,如化烟一般,在窄窄的花道里行走,风露清香。
文依此时正望向衔月峰,有浅浅的月牙儿现出轮廓。
来人走至桌前,坐下,端起茶来,悄无声息地饮了一口。
“茶刚好吧?”文依轻声道。
“有些凉。”来人道,声音如碎玉一般清冽动人。
文依又为来人斟了一杯茶,道:“这杯应该尚好,许夫人请。”
“你怎知是我?”来人道。
文依微笑:“碧海堂轻功“风扶花摇”誉满天下,大小姐孙梦昭更是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文依虽孤陋,也不敢推说不知。”
来人楞了一下,随即恢复傲然之色,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只簪子,拢在袖中,远远站在亭子外的侍女们也是看不到的,和田玉暖,正是寒池送给文依的生辰礼物。
文依并未去接。
孙梦昭眼神漠然,道:“知你不会接,寒池还让我带来一句话——静候,即见。”
文依并未吃惊,刚才寒池送来的信笺上有淡薄的栀子花香气,这香味在刚刚孙梦昭坐下时,文依闻到了。
文依接过簪子,玉簪如就,触手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