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气味,更是战争弥漫的硝烟,血流成河的腥杀。
总要有个了断,那么今日就痛快了断。
清阳宫内,萧琰、李轻菡、哥哥、方由、魏瑾和萧琳都已经坐定,只有萧琰右侧的位置还空置着。
我心蓦地一沉,金仁还是没能拦住哥哥的车驾。
忽然感受到左侧传来一道清凉的目光,让我心跳陡然加速。好些年不曾见他,如今一见,我竟不敢回视,生怕我细微的表情会泄露出什么。
正上方的萧琰神情喜怒不辨,若不是这般境况,我都不会特意留意。他见我到了,沉声开口道:“皇后可真是姗姗来迟,暄化王和近襄侯从宫外赶来,都比你早到一刻。”
我含笑赔礼:“皇上恕罪,今日五皇子开蒙,说好的要去赵充仪殿里用膳。可如今皇上又在此设宴,臣妾怕赵充仪多心,所以多走了两步去她宫中看了看五皇子。”
李昭容侍立在侧,笑靥如花:“皇后娘娘待后宫姐妹,还真是用心。”
萧琰抬眼看了看李昭容,又看向我,道:“皇后坐吧,开宴。”
筵席自不可无乐无舞,舞姬的曼妙身段在灯火的映衬下更加柔.软纤细,歌妓清澈的嗓音悠悠传来,驱散了我入殿时的尴尬气氛。
不自觉地一抬眼,我终于撞上了那双清凉的眸子。四目相对,却意外的没有任何火花,只有彼此心意相通。
萧琰突然设宴,不管目的如何,我们始终被动。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等着萧琰发难。
然而萧琰并没有说什么,大家安静地欣赏歌舞,各自用膳。李昭容最先按捺不住,忽然起身对萧琰撒娇:“皇上,因着太后的孝,宫中数年不曾广宴群臣,所以臣妾入宫至今都还没见过暄化王和王妃呢。”她目光一扫魏瑾,又软绵绵道,“哦,近襄侯和侯夫人臣妾也没见过。皇上,臣妾可否以水代酒,敬四位一杯?”
萧琰正宠着她,自然有求必应:“当然。”
哥哥闻言同我对视一眼,站起身道:“微臣怎敢劳烦娘娘敬酒,这杯酒该是微臣和王妃敬您。”
李昭容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手中端着杯子一步一步走向哥哥,眼中逐渐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她语调不变,只是嗓音稍微低沉,愈加清晰:“王爷不必客气,您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娶得也是先皇的妃子,地位怎可与旁人相提并论,还是本宫敬您吧。”
果然,她果然知道了方由的身份!
我下意识握住了手中的绢子,尽全力屏住气息。哥哥也不慌不忙,镇定中恰到好处露出几分疑惑,反问李昭容:“娘娘此话何意,微臣怎么听不懂?”
李昭容“咯”地笑了一声,声音犹如冰河之冷,渗入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本宫十分艳羡,只是不知当年先帝对王妃是否也是情深一片。”
方由再不能避,欠身敛容道:“娘娘说笑了,妾身福薄,不曾有幸一睹先帝爷风采。不过皇上英明神武,皇后娘娘和昭容娘娘福气甚深。”
“本宫算得了什么,还是王妃命好。前朝是先帝的顺和妃,我朝就成了暄化王的王妃,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是寻常人等。”李昭容巧笑倩兮,无害地回视萧琰,“不过说起来王妃入宫的时候皇上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大概不熟悉王妃的音容笑貌吧。”
提起此节,对侧的魏瑾忍耐不住,不免开口反驳:“且不说皇上是否与先皇的妃嫔相识,只说微臣想起十几年前的事,都不免记忆模糊。昭容娘娘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提起前朝的事如此熟稔。”
我也在一侧轻声对萧琰开口:“顺和妃是先帝的嫔妃,如今也已经作古。毕竟是长辈,还请皇上不要让无礼小辈在大庭广众之下多番议论,以免扰了顺和妃地下清净。”
萧琰冷冷看着我,不置一词。李昭容见状,不免得意道:“早就听闻皇后怪罪起人来得心应手,臣妾入宫后没能领教一直抱憾,如今可算是一尝滋味了。”
“岂止,娘娘推卸起责任来,更是行云流水。昭容娘娘入宫时间尚短,咱们皇后娘娘的好处,你知道的太少了。”一直安静在侧用膳的萧琳此刻也冷冷开口。
“琳儿,不要多嘴。”魏瑾颦眉低声。
萧琳冷笑,不再多说。
我不欲理会李轻菡和萧琳的讥讽,只恳切对萧琰道:“皇上,还请皇上为先帝和故妃颜面考虑。”
“颜面?皇后当年深思熟虑,给自己的婢女挑了一位好母家时,可曾想过皇家颜面。”萧琰陡然暴怒,手中的酒盏用力贯下,霎时间迸碎成千百片。
乐姬舞姬皆吓得告退,原本被丝竹舞蹈维持住的局面瞬间破碎。许是早有安排,她们出去后清阳宫的宫人们也尽数退下,宽阔的大殿内只剩下我们七人。
萧琰狠狠地盯着我,嗓子中发出的音节如同刀刃,一刀一刀要割裂我平静的外表。他道:“皇后,朕宠爱你,厚待你的母家。朕封了你哥哥一个王,他可是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外姓王!他求娶你身边的侍女,朕唯恐委屈你们,所以当你提出让采燕认世昌伯为父时朕痛快答应。可是你们呢,你们兄妹再加上这个贱婢,联合起来欺瞒朕,让朕亲笔把自己父皇的妃子,赐给你哥哥为王妃。来日九泉之下,你让朕如何面对父皇,你又有何脸面见大齐的列祖列宗?!”
我深深舒了口气,跪下陈情:“臣妾的父兄为皇上的江山浴血奋战,才得来如今的爵位。纵使皇上看在臣妾面上格外厚赏,臣妾一家也十分感念。可是皇上说到欺瞒,莫非是相信李昭容的胡言乱语了?”
萧琰冷笑地看着我,一手把我从地上捞了起来。他紧紧捏着我的手腕,力量大的几乎不曾捏断。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他却更加恶狠狠地凑上来道:“朕不会轻易信人,你的性子也素来刚硬,想来不让你见到人证你是不会死心的。”
李昭容闻言,同萧琳对视一眼,曼声而痛快地开口:“来人,把人带上来。”
外面的宫人听见动静,急忙开门把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推了进来。那女人跌跌撞撞,看见了萧琰连忙扑通一声跪下,颤抖地说道:“民妇参见皇上。”
萧琳上前两步,朗声道:“皇上面前,抬起头来!”
那女人哆哆嗦嗦抬起头,污垢之下的脸垂老不已,但形容依旧不难辨认。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巴,那脸面轮廓,无不神似哥哥身边盛装华服、妆容精致的方由。
我震惊。
我想到李昭容可能知晓方由的真实身份,也想到她可能会告诉萧琰。但是我唯独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能寻到真采燕,并带入宫中对峙。
采燕抬头,眼神一晃看到了我,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昭容一眼,颤声道:“皇后娘娘,一别十多年,您可还记得奴婢?”
我此刻已定下心神,淡淡道:“乍一见你与暄化王妃有些相像,不过本宫并不认得你。”我抬眼看向李昭容,问道,“昭容,这究竟是何人?”
李昭容轻声曼笑:“皇后娘娘怎么能不认识她呢,这是故国公夫人的心腹婢女。”她对着我明媚一笑,纯真无邪,“再说娘娘和采燕若不是旧相识,她又怎会认得娘娘。”
“她不认识,有心人可以教她认识。亡母生前的心腹,如今已经是世昌伯的义女,暄化王的王妃。昭容,你拿这个半老的妇人充作王妃,未免过分了。”我反唇相讥。
“臣妾就知道娘娘不会认,不过也无妨。要验证这个采燕是真是假,只要去定国公府提几个积年的老奴来宫里对质即可。”李昭容笃定,又侧首看向哥哥,冷笑着问,“定国公府赫赫扬扬几十年,不可能如今一个老人儿都没了吧。”
哥哥别过头去,不欲回答。
“有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用不着这么麻烦吧。”我估摸着李轻菡必然在定国公府内早有串通,所以先发制人,“皇上,臣妾幼时在家中同哥哥玩闹,我们兄妹爱玩什么把戏,贴身的侍女都知道。如今我们三人连同这个不知名的妇人各自默出来,真伪一看便知。”
萧琰深深地看着我,肌肉紧绷,道:“皇后既然有信心,一试也无妨。”
我目光划过案上的酒盏,伸手在其中沾了沾,随意在大案上铺着的明黄绸布上写了几个字。哥哥和方由见状,一个学着我拿酒在写字,一个拿了银盘用玉簪刻着什么。地下跪着的采燕,咬破了手指,以自己的手绢为底,写了封血书。
说起来倒也惆怅,采燕本是个丫鬟,哪里会写字。可我小时候淘气,非要许多人陪着才肯用点心。当时住在母亲院子里,采燕便跟着我学了写字,也略微通一点点诗书。
待我写完,将那黄绸呈给萧琰。萧琰过了目,又依次看了哥哥、方由和采燕的。终是在采燕那里,他略微迟疑。
我们写的,大多都是杯底传物。很多年以前,哥哥在宫中还偷偷传递给我一包毒粉,我用它毒杀了潋晴也差点毒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