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怒不可遏,厉声喝止:“你住嘴。”他愤愤而怒,一掌拍在一侧的花架上,登时激的水仙盆中漾出不少水花,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殿中静的诡异,他死死盯着我,我低着头也不说话。身旁的方由气息不稳,暗暗拉扯我的袖子。我晓得她是让我低头的意思,可是不知为何,我倒觉得这样痛快同萧琰大吵很舒服。压抑了这么多年的话,能一口气在他面前说出来,哪怕后果不堪设想,却也没什么好怕好悔的。
终究是他先开口了,他说:“罢了,随你吧。”他一扫这灯火通明的未央宫,“今后你在乎你的,朕做朕的,周晗同朕两情相悦,即日起她便是朕的贵妃,也没有远嫁南方的必要了。”
我别过头去,慢慢道:“绝对不可,臣妾可以不在乎自身荣辱,但是只要臣妾是皇后一天,必定要尽一个皇后的职责。周晗已经被册封为楚王正妃,昭告天下。皇上一言九鼎,不能反悔,否则便是失信于天下,必然对皇室名誉有损。”
他正欲动怒,我屈膝跪下:“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妾的话,大可废了臣妾,另觅贤后。”
“娘娘,您疯了,”方由连忙牵牵我的袖子,见我无动于衷,又即刻跪下对萧琰道,“娘娘一时气话,皇上切莫当真。”
萧琰怒极反笑,道:“朕看皇后不像是气话,倒像是肺腑之言。朕看你是过惯了好日子,忘了冷宫的滋味到底如何!”
说罢,他摔帘而去。方由瘫坐在地上,推我道:“你疯了不成,难道你真的要退位让贤,让周晗来做这个后宫的皇后?”
我摇摇头,道:“皇上也就是说说罢了,他不敢得罪楚王。”
方由发急:“就算没有周晗,还有郭伯媛,还有那么多名门闺秀。皇后可不是只有你能当的,万一皇上真的起了废后的心思,你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我没再说什么,可是心底逐渐显露出来的疲倦让我头脑头一次这样清明。入宫这么多年,我一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可是又何曾真的过的舒心?费尽了心力笼络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男人,为他得罪戕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又真的值得吗?
他不值得,不值得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对他,却仍然有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入宫,只为他回头一顾,周晗也只是其中一个。看着这些癫狂的人,我只觉得越来越没意思。到了方才,其实我明明可以装一装,装作仍旧在乎的不能割舍一般牵绊住他。可是我却发现,我如今连装也装不下去。
我和他大概真的到头了吧。
第133章 荆门乱
我的冷遇也并非是突如其来,早先几次的冷落让我这回无比习惯没有萧琰参与的生活,甚至我渐渐觉得,没有他的日子才是我该拥有的。
未央宫成了真正的冷宫,妃嫔们不再来请安,我也懒得见她们。她们日夜所思所想,就是如何留住萧琰的身心。偶尔听方由提起宫外争宠的杂事,会在细枝末节当中,找到当年我机关算尽的影子。
不过一笑了之,不去在意。
老一辈的妃嫔们几乎都已没落,我记得鸿熙三年大婚前后,整个后宫人最多时也只有四位嫔妃。然如今宣惠贵妃和温恪贵妃都已不在,唯留下我和德妃在世残喘,不觉感叹岁月凉薄。
新兴起的一辈妃嫔当中,为首的自然是有子有宠的懋妃,次之则是赵容华。从前的马芬仪也有些出息,不知道她怎么哄的萧琰,前儿竟然越级封了个婕妤,算是旧酒装新壶,新壶太好看,一跃成新宠。
再者,就是去年刚刚选入后宫的秀女,本宫只记得她姓花,其他家世样貌人品乃至位分封号,都不曾深究,同她也不相熟。
入宫多年,凭我的经验,后宫一时只能容得下一位绝对宠妃,从无平分秋色势均力敌之说。就是有,这样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也会被打破。人间俗语以把这个道理说的很通透了:人山不容二虎嘛。
于是乎几人内斗,懋妃与赵容华一党,马婕妤花氏两位新宠聚在一块,明争暗斗从无停休。我懒在未央宫中嗑着瓜子,光听方由述说我就已经觉得心潮澎湃,更别说外面那四个人是如何计较到昏天黑地。
新人的素质水平普遍不行,遥想当年我入宫斗倒温恪贵妃,足足花了五年时间。但自从有了这经验,再收拾其他人做的那是行云流水毫不含糊,可见熟能生巧。
这四个笨蛋掐来掐去,还没把对方的气焰灭下去,有一个人忽然在后宫拔地而起,直冲九霄,打得四个人措手不及,晕头转向。这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厉害人物,就是我的老对手——瑾妃郭伯媛。
没有缘故时,我不会把郭伯媛的复宠说的这样夸张。这缘故同样也是其他四人拿郭伯媛没有办法的愿意之一:瑾妃怀孕了,四个月。
四个月胎象稳固,不易做手脚。何况郭伯媛当年虽然失势,却仍然是独居一宫的三品妃。要害她,不是那么容易。
听到瑾妃怀孕的消息,我让方由送去了一座送子观音的玉雕佛像,她自然怡然收下。回礼,是一支玫瑰赤金的簪子。
“娘娘,瑾妃这是什么意思?”方由手中捻着这簪子颇为不解。
我笑了笑,说:“你还记不记得,这簪子是当年我是送给她的。还因为这支簪子,宫中闹起了好大的风波。”
方由忖忖,恍然大悟:“原来是岁末冬赏那次,娘娘用这支簪子,挑拨了温恪贵妃和郭氏两姐妹的关系。”
我点点头,方由笑道:“这簪子意思很深,瑾妃把它送回来,是不是想同娘娘联手,互相扶持?毕竟如今懋妃等新秀众多,她一个怀孕无宠的人,许多事情不方便。”
我嗤得一笑,摇摇头道:“不是要互相扶持,而是要划清界限。”
方由讶然:“怎么会?当日在乐成殿,娘娘对瑾妃推心置腹,何况还有太后的事,她怎么会要同娘娘划清界限?”
我轻快笑笑,把手中的绣活一停,说:“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同她不过是因利而合,如今我不过是力图自保,没有利用价值。她同我们本无情份,难道你还指望她会帮衬我们吗?”
方由默不作声,我引针穿线慢慢说:“何况我们待她也并不好,她被冷落一年,我也并没帮她什么。她如今风光正盛却不曾对我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记得从前瑾妃最风光的时候莫过于敕封淑妃、手掌六宫大权、将本宫我赶去乐成殿的那段时间。但是时候一过秋风卷落叶,她从风光无限的淑妃跌到了无人问津的瑾妃之位。伴随着她的星芒黯淡,我的际遇春风吹又生,借着一个孩子,重新回到了后宫的最高点。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摔的比郭伯媛更惨,或者说,当时轻狂自负的我,不认为我会被谁给打败。我觉得我可以掌控整个后宫。
是的,我的确可以。浸淫后宫这么久,明争暗斗这么久,让我一个身经百战的坏女人去收拾那些刚入宫的、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实在是比碾死蚂蚁还容易。有时候我都会放任她们的小心思悄悄蔓延,不好意思厚着老脸去打压她们,毕竟她们所处的年纪,也曾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年华。
不出意外,我可以一直这样高枕无忧。虽然我会一日日的衰老,早晚一日尽失君王宠爱,但是我仍然可以拥有她们求不来的资历威重。我还有四个孩子,骨血相连,他们日日长大,我背后的依靠也会日益坚固。
盘算的这样精妙,我似乎已把我一辈子完美的设计好,只等着一步步去踏牢经过。但是我唯独没有设计我的心,我忘记了有朝一日,或许我会厌倦这个后宫也厌倦我枕边的人。
冲突矛盾没有爆发的时候,一切可以小心翼翼地掩藏。然而一场意外破坏了这份维持艰难的平衡,我想不到我会和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爆发这样激烈的争吵。
争执过后,是寂静。如他所说,我居住的富丽堂皇的未央宫,逐渐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冷宫。
坐在这冷宫中,我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远嫁南方,也听说这后宫妃嫔此起彼伏的恩宠际遇。众人厮杀时,郭伯媛悄然上位。她做事干净利落,也不拖泥带水。这么些年她也明白,恩宠如烟云,一时风吹便什么也不剩,唯有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瑾妃再度有孕,萧琰兴奋无比,赏赐了大量珠宝金银。他尤嫌不够,一个月后有意加封她为贵妃。此事引得整个朝堂哗然,反对之声此起彼伏,毕竟瑾妃前科累累,实在不是适宜大封的人选。
退居益州颐养天年的开国元老忠国公蔡兴元,如今已经九十多岁,听闻此事之后愤而执笔,奏折一挥而就,痛斥郭妃狐媚、皇帝昏庸。萧琰读罢拍案大怒,当即革忠国公一家世袭的爵位和田产,贬为庶民。另布告天下,后周氏无礼,多有冲撞,念其出身名门,育有皇储,暂保其后位,如有人再敢上谏,必不轻饶。此言一出,无疑告诉天下人我这个皇后之位名存实亡,再支持我也无济于事。如他所愿,朝堂之上的反对之声被大大遏制,沉默着占了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