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刚刚我听传令官说的,让夜里惊醒一些,防止辽兵夜袭。”
我闻言当即忍不住,豁然走出。他们听到声响,吓得哆哆嗦嗦拔剑,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我冷淡道:“我是周暄。”
他们一个哆嗦,剑“吧嗒”掉到地上,磕头说:“不知是皇后娘娘,娘娘恕罪。”
我一把把他们拉起,一字一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骊山被攻破,别宫也烧了,那么那里住着的谢贵人呢?”
那个小兵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还以为言语冒犯了我,舌头打颤的厉害,结结巴巴说:“谢贵人,自然是死了。方才皇上已经知道了,还吐了血……娘娘恕罪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的都不清楚啊……”
我的头一阵晕眩,差点栽倒,幸亏他们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推开他们,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回走。
谢之桃,她竟然死了。萧琰西撤所有妃嫔都想到了,唯独忘记了恭和公主的生母谢贵人。我无法怪罪萧琰,兵荒马乱之际,他顾不了那么周全,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厌恶了他。
当年未央宫中初见谢之桃,她一袭淡粉色的衣裙温柔如水,柔软如桃花。盈盈朝着我下拜之后,她让我看清了那张酷似宣惠贵妃的面容。但在那相似的容貌之下,心肠却是截然不同。我欣赏她的温柔大度,也喜爱她的爱憎分明。这样通透的女子,值得男人呵护一生,又怎么可以被辽兵践踏,死无其所……
又是因为萧琰,他的一时之怒,彻底毁了谢之桃的一生。他今日吐出再多的血,也挽救不回谢之桃的性命,更无法弥补他给她的伤痛!
我恨恨地想着,不曾留意周遭的动静,冷不丁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的铁甲冷如坚冰,硌得身上生疼。
“是你……”我抬头喃喃道。
他温和地笑了笑,拱手为礼:“末将兵甲在身,不便行大礼,娘娘恕罪。”
我摆手苦笑:“如今还行什么大礼,再说我早不把自己当娘娘了,怎么会计较这些礼节。”
月光下他笑的柔软,轻轻打量我两眼,说:“外界传言娘娘失宠,避世未央宫生不如死。如今末将一见,觉得娘娘比先前丰腴了不少,不禁开始怀疑娘娘到底是失宠避世还是寻个清静颐养天年。”
我闻言略有不悦,我同近襄侯魏瑾不过见过数次,还没有到随意玩笑的地步,所以忍不住端出架子道:“侯爷这话放肆了,恕本宫不敢听。”
他恍如自知失言,歉意地笑笑:“末将只是见娘娘郁郁寡欢,所以开个玩笑,娘娘切莫放在心上。”我别过头去竭力忍住泪水,他体察入微,问我,“娘娘是否有什么伤心事,不妨告诉末将,或许末将能开解娘娘一二。”
我轻轻摇摇头,说:“军情紧急,侯爷如今统领五万虎贲军保卫整个朝廷的安危,想来事物缠身,本宫就不打扰侯爷了。”
说罢,我转身离开。余光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却也无心再理会,只当看不见。他只无言片刻,然后当即拱手轻轻说:“那末将恭送皇后娘娘。”
第134章 暄化城(一)
当夜三更时分,夜色正浓,辽兵突然发起进攻,杀声一时震天。我本就浅眠,听到不好连忙起身。方由和春雨也醒了,胡乱穿上衣服就来看我。我急得不行,让春雨出去打听,看看到底是出什么事了。结果还不等春雨出门,已经有小公公跌跌撞撞爬进来通报:“皇后娘娘不好了,辽兵的前锋已经攻到大营门口,皇上让娘娘赶快撤离。”
我没留神,脚下踏空跌坐在地,揪着那小公公的衣领问道:“辽兵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周晔周将军呢?他怎么样了?”
小公公此刻吓得几乎虚脱,口中结结巴巴说:“奴才不知道,但是辽兵都攻到门口了,周将军大概战死了吧。”
“啪”,一声清脆,方由怒不可遏地狠狠甩了一掌,那小公公一下被劲力击走数丈。
“谁许你胡说的!”方由咬牙切齿,目光灼灼地瞪着那公公。
小公公捂着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哭也不敢哭。我见他可怜,也知道此刻不是恼怒的时候,便起身拉过方由说:“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你切莫担心。”我飞快一扫那小公公,示意他退下,然后继续说到,“此地已是乱成一团,决不能久留。趁着辽兵未至,咱们必须赶紧离开。”
方由醒悟过来,连忙道:“我去叫孩子们,春雨,你带着娘娘收拾一下东西。”
春雨应下,不过片刻,方由已经牵了几个孩子过来。他们当中大多睡意朦胧,心中虽然也是怕的,但他们的恐惧,远不及我们深沉。
靖儿最大牵着我的手跟着走出帐篷,方由春雨一个抱着平儿,一个抱着荷华。我怀中的易儿不安的看着我,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领,问我:“母后,怎么了?”
我看了看幼弱的他,心底的慈爱逐渐化成坚定的意识。无论是怎样艰险的局面,我都必须要保住他。
然而掀开门帘的一霎那,我就意识到有些事不是一己之力可以抗衡的。将将踏出门口半步,便是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随意放眼,只见不远处大辽的旗帜被炽热的火光照的通亮,几乎对我们形成了合围之势。兵器摩擦声、人的哭喊声和战马的嘶叫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忙乱奔走的宫女内监,偶尔还有临阵脱逃的小兵穿梭于营中,惶惶不安。
溃败早已无法形容,我只觉得晕头转向,勉强维持着理智分辨东西南北。大辽从西北而来,眼下这个地方北高南低,我们只能暂且往南面奔逃。
这个时候人已无高低贵贱之分,所有人心中所想,不过是逃命而已。我们几个互相搀扶,跟着人流用最快的速度往南面逃窜。谁想到走到一半,忽然杀出一支辽军轻骑,见到我们不管是不是有抵抗能力的部队,直接挥剑出枪一阵乱砍,登时鲜血四溅,哀嚎惊呼不止。
我心隐隐作痛,这些惨死的百姓,无一不是大齐子民。慌乱之中,回首不见了方由和平儿,只有春雨抱着荷华离我数步之遥。她想向我靠近,我也望她那边挤,但奈何手中抱着易儿又牵着靖儿,顾左失右,很快被没有目标四处逃窜的人群撞的跌倒在地。怀中的易儿受惊大哭,靖儿拼命想拉我起来,却反而也被撞到。我眼见着有人疾奔之下没有躲闪,一脚踏中靖儿娇弱的右臂,心口有如利剑穿透一般疼。
靖儿惨叫一声,此刻春雨奋力扑过来,一把拉起了靖儿,又拉起了我。但只这些功夫,辽兵轻骑已在眼前,我和孩子们,大概已无脱身之可能。
快马飞刀,有辽兵手持长刀往我怀中刺去。我下意识回身躲避,用右臂当在易儿面前。哪怕此刻我命丧这人刀下,也势必要保全我的孩子。
然而下一刻,我竟看到了那辽兵的头颅滚地。春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软剑,凛冽的寒光耀的我睁不开眼。她持剑游走于骑兵当中,招招伶俐,不留活口,眨眼功夫,我们面前的几个骑兵,已经尽数气绝。
“春雨……”我喃喃,她一介宫女,怎么会有这一身绝佳功夫?
她来不及回应我,因着她的奋力搏杀,更多的骑兵开始察觉我们这边小小的动荡,便大批围剿过来。春雨自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的囊丸,我也不知是什么,只见她用牙要去线头,然后往空中一抛,须臾过头,我们的头顶,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一众骑兵蜂拥而至,春雨匆匆把方才那骑兵的战马交给我,道:“娘娘,赶快骑上它,往大营方向跑。”
我翻身上马,又拉上靖儿。惊魂暂定之后,我指了指一旁的马,说:“马还有富余,你跟我一起走。”
她简单地摇摇头,飞速把怀中的荷华交给我,然后一拍马屁股,逼我离开。我拉住缰绳勉强保持着平衡,回头看她,她却跨步向敌人站定,持剑静候。辽兵见春雨飒爽英姿,丝毫不惧,反而变得小心翼翼。
快马奔走片刻,我又见一队人马飞速奔驰过来,心里暗暗叫苦。我手无缚鸡之力,若遇上辽兵,只怕难逃一个死。但定睛一看,来人却穿着织锦长裙,分明是女子。再一看,竟然是德妃陈玉华。
她是平阿侯陈炜的女儿,自幼混迹于兵马当中,舞刀弄枪颇为娴熟。如今她手提□□,驭马而来,问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焦急地指了指来的方向,对她说:“春雨被困在哪里了,你快去救她好不好?”
她点点头,勒马率兵前去。我生涩地驾驭着马匹,调转方向跟在他们后面。
当我们赶到时,那里已经一片安静。春雨割断最后一个人的喉咙后,静静地拉过一匹马骑上去,到我身边说:“娘娘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太过劳累,不如给奴婢一个吧。”
我手僵了一下,没动。陈玉华一扫尸体横陈地辽兵,点了点数目当即看出些什么,凝眉对春雨说到:“想不到皇后娘娘身边不甚起眼对你,竟然武功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