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福海是深知内情的,汪夫人却云里雾里,见丈夫的眼神,便忍住了去追问的想法,只是说:“你一个小孩子,肯定是迫不得已才如此的,我们不怪你。”
那汪禄麒还胡言乱语说道:“三弟——不,既然你变成了女身,我还是叫你三妹吧,你成了沈家小姐?这沈家小姐被歹人绑架?哎呀,绑架也是劫数啊,你——”
“麒儿!休得胡言!”汪福海第一次威慑长子,说道:“沈小姐是迫不得已女扮男装混进寺里当小沙弥,不是什么狐狸精渡劫变身,你言行太孟浪了,快向沈小姐和沈三爷道歉。”
汪禄麒还是不信,说道:“我亲眼见她半夜对月三拜了,不是狐狸精三更半夜不睡觉,跪拜月亮做什么?而且她还助我找到了家人,就是狐狸精下凡报恩呢。”
沈今竹不想在和这白痴纠缠下去,说道:“中元节是我母亲忌日,那晚我不是在拜月亮,而是在祭拜我的母亲。至于你们一家团圆,实属干爹干娘的虔诚感动了佛祖,佛祖保佑你们一家重逢,我其实没帮到什么。”
其实到了捅破窗户纸的地步,沈今竹还是一口一个“干爹”、“干娘”的叫着,就是为了拉近和汪福海一家的关系,希望如此能够给陆指挥使以震慑之感:若他真的要灭口,总得掂量一下汪福海一家吧,汪大人是锦衣卫同知,锦衣卫干的是什么勾当?稍微有点异动都能觉察出来,若是紧紧抱着汪福海的大腿,相信陆指挥使、甚至魏国公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陆指挥使得到的命令是控制住沈今竹、保守秘密,并不是灭口,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秘密已经被沈今竹自己捅破了,而且还是锦衣卫汪同知一家人面前!居然连沈家三爷都找上山了!这怎么办?人是找到了,但是表小姐被绑架的秘密已经公开了啊!他如何在众人面前将沈今竹单独控制住?人家亲三叔就在这里,何况这汪福海还是她的干爹!
好像上天觉得这还不足以考验陆指挥使的反应能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了,太监怀义踏月而来,笑眯眯的说道:“哟,汪大人也在,沈小姐脱险了?我说这里怎么就那么热闹呢。”
陆指挥使更加崩溃了:又多了个最能生事找茬而且还和沈今竹极其相熟的太监!这都乱成一锅粥了!
就在这时,探子又来密报,附耳低声说道:“那杀手受不过刑,招了,说是吴小姐继母的娘家指使的。”
陆指挥使暗道:哦!这倒是是个不错的消息,至少可以向魏国公交一半的差事。
那探子又说道:“我们派去放生台附近收拾残局的人找到了一个摔断腿的女人,根据画像比对来看,那女人就是从瞻园逃跑的玉钗,属下担心走漏风声,将这个女人堵了嘴绑来,此刻就在您的大营里关着。”
陆指挥使还不知道金书铁卷一事,只是觉得找到玉钗也没多少用处,横竖沈小姐已经逃出来了——看着她防备的模样,似乎也不打算告诉我实情。
陆指挥使将事情飞鸽传书和给魏国公,同时还命探子骑马一起送信——因为他相信城北鸡鸣山发生这么动静,魏国公不可能还有心情继续祭祀——他的两个亲外孙还在这里呢,肯定此时就带人往鸡鸣山方向而来了,说不定半道就能碰见。
黎明时分,东方天空泛白了,空中还漂浮着血腥和浓浓的烟味,火光已经消失了,整个鸡鸣山都被城北大营,还有应天府从东、南、西三个兵马司抽调的人团团围住,开始搜山收拾残局,许多临时召集的猎户和捕蛇人在兵马司的人组织下,分散在鸡鸣山各处抓蛇。
所有无关人等都被堵在山脚下一人多高的栅栏外,不准随意进出,那些亲人失踪的金陵百姓在栅栏外嚎哭不止。时不时有兵马司的人从山中抬出尸体来,大多已经面目全非,或者干脆就是残肢,应天府的仵作匆匆验了尸体,实在无法辨认谁是誰,天热又怕出疫情,便胡乱装进薄木棺材里,在山脚处择了一块地方,就地掩埋,在坟头立起一个无字的木牌,表示有一个生命在盂兰盆会里逝去了。
那些能看清头脸的,被亲人认出来,嚎啕大哭,应天府当场发放十两烧埋银子,准许把人抬走办理丧事。
山下如此惨状,山上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七夫人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却发现坐在床头的居然是太监怀义!这怀义因是一夜没睡,眼睛熬的通红。
见李七夫人醒了,怀义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夫人醒了?大夫说余毒未解,你要好好休养,待会会有马车送夫人和你女儿回曹国公府,我给你我的名帖,下面的人会放行的。”
李七夫人很是感激怀义的救命之恩,只是有些误会必须澄清了,她何氏虽是商户之女、婚姻也不幸福,她对怀义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之意,可是她做不出与他人私通,有损名节,道德败坏之事。
还是要回臂缠金吧,不要为这露水姻缘毁了明媒正娶的婚姻。乖乖回到曹国公府,继续面对无能的丈夫、衰败的婆家、还有丈夫新纳的姨娘,过着自己鸡零狗碎的生活——这金陵城多少女人都这么过一辈子,我何氏也可以的,怎么过不是匆匆几十年一辈子嘛,熬熬就过去了。
李七夫人正待开口说话,那怀义却主动递给她一个极其眼熟的匣子,打开一瞧,正是她那对臂缠金!这是——
怀义苦笑道:“夫人,我中意夫人,也知你的心意,可惜你我有缘无分。昨晚盂兰盆惨案,已经惊动朝野,现在魏国公、守备太监怀忠、应天府尹、南京的刑部尚书、兵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都连夜赶到鸡鸣寺了,个个都不好惹,等上头追责下来,我可能是第一个当替死鬼掉脑袋的,你跟我没好日子过,还是走吧,回家去,好好带着女儿过日子。”
“这臂缠金是夫人待字闺中时请匠人打造的吧,上头有你们何家的标记,这东西一旦被人查抄,会连累夫人的,你收好,以后——没有什么以后了,就当你我从未见过吧。”
李七夫人捧着匣子,准备的说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和女儿坐车下了鸡鸣山,李贤惠好奇的想探出头去张望,被她蒙了眼睛抱在怀里,昨晚的一切都将是终身的噩梦吧,还是别让她看见。山下果然设了关卡,车夫递过怀义的名帖,马车顺利通行,离开了这个死亡之地。行到英灵坊国子监的时候,李七夫人突然说道:“不回曹国公府了,改回何家去,我们在娘家住几日。”
李贤惠撒娇道:“娘,瞧瞧你我身上都有伤,这样子去外祖家会被笑话的,还是回自己家吧。”
“还是去你外祖家,娘有些日子没回娘家,也想父母了。”李七夫人说道:“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要记住,无论将来你多么狼狈,爹娘终究都还是爱你的。在爱你的人眼里,你越狼狈,他们就越疼惜你。倘若相反,你越是不堪,他们就越笑话你呢。”
李七夫人的娘家是金陵城鱼行的行首,在金陵有好几处宅院,而金陵城最大的鱼行就在仪凤门外的鲜鱼巷里头,为了方便经商谈生意,何家最长居住的宅子,就是离仪凤门不远的狮子山下的大宅院。
李七夫人到了娘家,亲娘何夫人听下人说没有见姑爷亲自来送,心下有些狐疑,等女儿外孙女下了马车,一个个脸上胳膊上带着伤,顿时又是心疼又是震惊,抱着一大一小哭道:“呜呜!我可怜的闺女啊!当初我就说和你爹说,那高门大户不好嫁,外头看起来风光,里子却不怎么样,虽说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但国公府的门第太高了,咱们高攀不上,万一闺女嫁过去被人欺负了,咱们都不好打上门去讨公道!你爹非说我是无知愚妇!如今你果然被姑爷打回来了,呜呜,怎么还对宝贝女儿动了手?我——我豁出去老命不要,也要为你们母女讨公道!”
“——娘,不是您女婿,您瞎说什么呢,女儿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您女婿心里再多怨啊,也不敢朝我们母女发火的,实话告诉您,若真动起手来,他一个文弱书生,打不过我。”李七夫人说道:“这事说来话长——”
李七夫人何氏将鸡鸣寺李贤惠与吴讷互殴以及盂兰盆惨案说了,听得何夫人差点吓晕过去,何氏也擦着泪水说道:“女儿当时想啊,若真死于蛇毒,女儿最大的遗憾就是死前没有陪这父母好好住几日,想着这个,女儿心如刀绞,就命车夫回娘家。娘,女儿打算和贤惠养好伤再回去,您要赶女儿走不成?”
“不会不会,我的乖女儿,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何夫人忙命人请大夫,摆早饭,何氏看着家里冷清,便问道:“怎么不见爹爹还有弟弟?一大早不见人影,难道如今他们还要亲自去鲜鱼巷看铺子吗?”
何夫人忙扶着何氏躺在罗汉床上,叹道:“若平日,他们自不会这么早出门了,就是下午盘账的时候去看看。今日是咱们鲜鱼巷的铺子出了事,一大早的,应天府就派人来问话,你爹爹和大哥都被叫去了。”
“岂有此理!”何氏怒道:“爹爹和大哥都捐了官身,岂是应天府能随意传唤的!”
“你呀,都做娘的人了,还改不了这个火爆脾气。”何夫人低声说道:“是出了命案,不是什么小事啊。店里一个年轻活计不见了,失踪一日,居然就在咱们铺子后面的河里飘出了尸体,仵作验尸,说是被人投毒后溺死的。这年轻活计是签了活契的平民百姓,死于非命,又不是奴婢。他家里人昨天就堵在鲜鱼巷咱们店铺门口哭闹,事情闹大了,这命案在那里都是大案,你爹爹和大哥去衙门走一趟,把知道的都说出去,也算是撇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