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无用,无法挽救生命,沈今竹开始一个个拉着路过的行人求道:“求求你们!帮我背着三叔去寺里吧,寺里有大夫有药——我们家好多银子!只要你们帮帮我!要多少银子都给你们!”
若是在平日,路过佛门之地,行人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孩子如此哭求,大部分都会施以援手,只是今晚行人见过太多的死人了,内心已经麻木,并不理会沈今竹。
沈今竹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那时的痛苦绝望比圆慧恼羞成怒时要切断她的手指头还要深刻,就在这时,一个城北大营兵士打扮的小卒被她哭求的心软了,叹了口气,回头说道:“你家三叔怎么了?我来看看。”
沈今竹如抓着救命稻草般将小卒拉到躺在树下昏迷的沈三爷旁边,指着左小腿说道:“被毒蛇咬伤了。”
那小卒忙撕开沈三爷的裤腿扯成布条子,紧紧捆在沈三爷的膝盖处和脚踝处,用匕首割开伤口,将毒血一口口的吸出来,直到血变成红色,又打开一纸包药粉,一股脑的洒在患处,用布扎紧了,说道:“这是营地发的止血药粉,有些管用,不过你三叔脸色青黑,看起来中毒挺深的,需要吃解毒的药丸,我这里没有这个东西,寺里估计也没有,我还是背着他去找营地军医吧,他那里有。”
沈今竹千恩万谢、感激涕零,说道:“恩公,麻烦留下名姓,我们叔侄定会报答——恩公说的军医在那里?”
“在鸡鸣寺东面。”小卒说道:“刚才那边又升起了召唤士兵的紫色焰火,这表示我们的陆指挥使在召集我们,当官的嘛,他们的命比我们小卒值钱,身边随时都跟着好几个军医呢,我们找到了陆指挥使,就找到军医。”
言罢,小卒背起沈三爷就走,沈今竹没有任何迟疑,紧跟其后——方才三叔虽然说如今是敌是友不清楚,还是先不找陆指挥使和吴敏,可是三叔现在这个模样,不去也不行啊,救命要紧!
与此同时,鸡鸣山东边,太监怀义带着同样被毒蛇咬伤的李七夫人找上了城北大营陆指挥使,要求军医给已经半昏迷的李七夫人治疗手上的毒蛇咬伤。
一个腹部隆起的孕妇哭道:“求军医救救李七夫人,她是为了救我肚子里的孩子才受的伤,要不是她,我早就——呜呜!”
怀义不耐烦的朝着孕妇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都拦住火把了,叫军医如何看李七夫人的伤口!”
这孕妇听了,忙缩回身体,她的丫鬟偷偷瞪了怀义一眼,孕妇悄声喝道:“巧思,莫要无礼,原本是我失态了。”
这孕妇便是“崔打婿”的女儿崔氏了,她和李七夫人挤住在一个院里,两家平日来往并不多,只是见面笑笑行礼寒暄几句就罢了,在放生台上的帷帐里面,崔氏和李七夫人打坐的蒲团挨在一起,当鳄鱼冲出水池伤人时,场面很是混乱,崔氏的奶嬷嬷被冲散了,身边只有个丫鬟巧思,这丫鬟原本叫做巧慧,因李贤惠说冲了自己的名讳,崔氏便把丫鬟改名叫做巧思了,这巧思扶着崔氏往山上跑,李七夫人也紧跟其后。
刚踏出放生台,又不知是谁在路上倒了一箩筐毒蛇,这毒蛇被尖叫踩踏的人群激起了凶性,见人就咬,一条毒蛇不知是被谁摔在崔氏的脸上,那毒蛇便顺势将身体盘在她的脖子上,呲着牙欲咬崔氏,那丫鬟巧思吓的不敢动弹,就在关键时刻,李七夫人毅然伸出援手,她不忍心见崔氏一个孕妇被蛇咬,一尸两命,也不知是从那里来的勇气,伸手抓住蛇身就往外扯去,那毒蛇便转移目标,狠狠将李七夫人的手臂咬了一口!
啊!李七夫人被咬的尖叫,吓得花容失色,就在这时,怀义在一群公公还有和尚的簇拥下跑来,见状便命强壮的和尚背起受伤的李七夫人往前狂奔,逃过群蛇撕咬的路段,和尚气喘吁吁放下李七夫人,那李七夫人已经中毒半昏迷了,根本站不住,往侧面倒去,还是怀义手快,一把抱住了李七夫人。
李七夫人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模模糊糊看到是怀义抱着自己,又是害怕又是慌张的,心想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抱着我了,换成一个和尚或者小公公吧,但她中毒已深,说话语不成句的,只是嗫嚅道:“怀——怀义——不——”
那怀义听了,以为是她快要死了,在说遗言呢,想起傍晚时这妇人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一对贴身戴的臂缠金,心中顿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还有万种不舍:可惜了,这花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可惜天妒红颜,还没闻着味呢,这花便要凋谢了。
第48章 浣沙溪自语识真身,伤离别臂钏归旧主
怀义正如丧考妣悲伤着呢,突然从鸡鸣山东面升起了三道紫色的焰火,如惊弓之鸟的他忙问那是什么意思,因为算是邻居,这鸡鸣寺和尚对城北大营有所了解,有和尚解释说,那是城北大营的指挥使召集士兵。
怀义心头一亮:陆指挥使身边肯定是跟着军医的,哪怕是欠他一个大人情呢,也要先救这个妇人!念头一定,怀义命几个小内侍轮流背着李七夫人朝着焰火处走去,跌跌撞撞走了约两里地,终于见着了陆指挥使,这陆指挥使看见怀义的那一刻,差点没忍住狂笑:只见怀义头上紫金冠已经歪了,本来是一对的长雉尾巴也只剩下一根,在紫金冠上摇摇晃晃,好不滑稽!怀义心系李七夫人的毒蛇咬伤,也没注意陆指挥使憋住笑,面目扭曲的模样,军医熟练的撕开李七夫人的袖子,挖肉放毒。
李七夫人疼的死去活来,冷汗直冒,一旁的崔氏见了,孕妇本来就容易情绪激动,此刻又捂着肚子痛哭,直说对不起李七夫人,倒是丫鬟巧思先镇定下来了,用水化开解毒的药丸,喂着李七夫人喝进去,药水苦的肠子都要打结了,为了活命,李七夫人喝的一点都不剩。怀义见了,心下稍安,偏偏在此时,军医说了一句:“夫人的毒应该没有大碍了,只是胳膊挖了一块肉去,肯定会留下疤痕的。”
李七夫人极其爱惜容颜,听到这话,心想如今我还没有色衰呢,丈夫就要纳妾寻新欢,我这都毁容留疤了,以后卧房的门槛恐怕冷清的要生苔藓了吧,顿时心如死灰,彻底昏迷过去。
“夫人?七夫人?”崔氏抱着李七夫人哭号,怀义在一旁干着急,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太监不好冲上去,担心坏了李七夫人的名节——名节这东西对太监而言,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对于一心想把侯门妇变成自己情妇的太监而言,更是可以弃之如敝履,可是如今李七夫人生死未卜,若是生,那还好说,来日方长。若是死,被爆出和一个太监不清不楚,形容暧昧,那就是无辜“担了一个虚名”,死后不能进夫家坟地,也被娘家所不容,当孤魂野鬼,也太凄惨了。
所以怀义不敢再有所动作,瞧着“崔打婿”的女儿崔氏虽看起来软弱无能,但应该是知恩图报的,有她陪在李七夫人身边,无论生死,都算是个依仗——就是总是哭哭啼啼的太烦人啦!李七夫人还没死呢!
已经有军士在这里支起帐篷,建立营地,陆指挥使将投奔在此的李七夫人、崔氏等妇孺请到帐篷里去休息,怀义这才注意到头上摇摇晃晃不对劲,干脆将紫金冠上最后一支雉尾也拔下来,站在山崖上看着半山腰放生台周围点点星星的余火,和陆指挥使相视苦笑。
怀义叹道:“今夜盂兰盆会,咬死踩踏死烧死何止千人?此事明日定会震惊朝野,轰动大明,盂兰盆会是我们鸡鸣寺召集的,我这个巡视皇家香火院的太监肯定脱不了干系,而你这个城北大营的指挥使两天前就带着人来鸡鸣寺戒严,出了这事,你也会被牵连,哼,负责城北安防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就更不用说了,砍头都是轻的!”
陆指挥使看着山下的惨状,也是心焦,说道:“何止我们这些小卒?连带着应天府尹张大人、世镇金陵的魏国公、南直隶兵部尚书、金陵守备大太监怀忠公公都等着被弹劾吧!死了这么多人,还是在金陵城内、太祖皇帝和马皇后的合葬的孝陵脚下,谁能轻易过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过去的,就大难不死,过不去的,就淹死在海浪里。”
怀义听了,心里很是害怕,他是明升暗贬到金陵城的,在京城皇宫已经失势了,若再被人落井下石,恐怕盂兰盆会惨案,第一个上断头台的就是自己了!
心虽如此想着,怀义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陆指挥使何必如此悲观,就凭你和魏国公的关系,顶多是降级留用,罚些俸禄而已。”
陆指挥使笑笑,不再说话,心想若真大祸临头,魏国公是屹立两百年不倒的老牌勋贵,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这么多年的风雨都过来了。自己虽然也是世袭武官,但和魏国公这样的人家比起来,无异是大象和蚂蚁,这场风暴对大象只是小伤,但对蚂蚁,就是灭顶之灾了。上面追究下来,还要主动献身当挡箭牌呢,哪怕自身上了断头台,他的妻小还能得到国公爷的庇护。
怀义此时其实也陆指挥使想的差不多:金陵守备太监是怀忠,人家怀忠深得皇上和太后信任,否则他也做不了南京守备太监,他在宫里头势力强大,正经有好几个得力的干儿子给他说好话呢。而自己,唉,虽说都是从一个讲习班出来的,人家怀忠混的比自己强多了,此时闹大,自己说不定也要被怀忠顶出去当替死鬼呢。而自己除了顺从,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要是誓死反抗,反咬怀忠,我只会死的更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