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细微的动作连皇帝身旁的皇后也察觉了,她却没傻到立刻相问,只像身侧另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悄悄下去打听了。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皇帝今日心情不错,也喝了数杯,这对他已经上了年纪的身体是个不小的挑战,此刻他微微靠在龙椅上,肩肘紧绷着,保持最后的耐心,老太监看不见情绪的眼珠子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走上前,在皇帝身旁轻声说了几句话,皇后隔得近,也只是听见陶然轩这样的字眼。
然而这个字眼已经足够让她心惊,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突然转头看向了她,那一眼,冷若寒霜,她心头一震,再仔细去看,皇帝却是没有表情的,然后过了片刻,皇帝便以身体不适,提前结束了宴会,留下太子继续主持陪席。
皇帝一走,皇后很快也顺势离开,场上的气氛顿时松缓许多,长公主使了个眼色,阿年便退下带了还在跪着的宁卿下去。
“不要担心,公主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只是给那个不长眼睛的丫头一点颜色看看。”阿年安慰她。
宁卿当然明白,长公主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更多是向太子和皇后示好,毕竟昨日的不愉快让她心里老是存着芥蒂。
第18章 复宠下
因为帝后的提前离席,本来已经接近尾声的宴会更加意兴阑珊,阿年和宁卿刚刚走了没多久,便听见后面传来太监的引路和退场的鼓乐声。
阿年在宫中行走多时,历练自是不同寻常婢女,此刻她们走在前面,她却拉了宁卿转到旁边的小径里。
在这幽森的小径里,她们都低着头,耳朵里面是不同的太监的唱和和引导,太子最后和慕容恪并北狄几个贵族走出来,颜杯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们絮絮叨叨客套来客套去:“你们说完没,一会那宫女都没影子了。”
她倒是直白,阿布勒看她一眼,嘴里带着些责备的语气,但是面上却是温和的:“阿妹,怎么这么没规矩。”
“阿妹?”颜杯古怪的重复了一句,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布勒,对方却没有避开她的眼睛,最后还是她从对视里率先败下阵来,无奈一般的口气说道:“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女眷走在后面,长公主和几个妃子缓步走出,颜杯斜眼一挑,正要说话,被另一个少女按了按胳膊,她便哼了一声停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满头大汗的快步而来,宫中不允许狂奔疾跑,这样的步速显然已经费了他所有的力气,那太监到了,也不多说,只是看着太子,还勉强笑了一笑。
“何事?”太子认出这个太监是皇后身旁行走的,声音还压着。
太监只道:“皇后娘娘方才去了陶然轩。”
这宫中的宫殿成千上万,阿布勒等并未听出什么异样,只道是皇后急召,便纷纷告辞,太子一一回礼,待阿布勒等人走了几步,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一旁的慕容恪:“老四。”
“父皇方才急匆匆离去,必定和此事有关。”慕容恪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而太子的额头此刻已经有了冷汗:“一个罪妃——父皇怎么会突然想起她来呢?父皇怎么会?”他说话又快又急,慕容恪拍拍他的肩膀:“太子既然疑惑,不如我们也一同去看看——左右还有个照应。”
太子转头看向那满脸冷汗的太监:“出了何事?”
太监气息匀称许多,声音却还是带着恐惧:“老奴隔得远,只远远看到跪了一屋子的人,立刻找了机会过来告知太子殿下。”
慕容恪警惕的抬头左右一看,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去前面带路。”
他们走出数米,阿年猛地打了个冷颤,她正要出去,宁卿轻声问道:“阿年姐姐是要去告诉长公主吗?”
阿年转头,看见她似乎受了很大惊吓,便拍拍她的手:“别怕,你且在这里呆着,一会出去撞上那个刁蛮的北狄小姐反而不妙。迟点我让阿华来接你。”
宁卿猛地点点头。
阿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另一侧出口去了。
宁卿待她走远,这才慢慢转身走向另一边,那正是陶然轩的方向。
她走的是方才那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小径从茂盛高大的杉木转向时不远处会有御花园延伸出来的荷塘,她走到此处,想了想,先走过去,摘了一两片新鲜的荷叶在手,然后捧着荷叶继续前进。
一路上,倒是也没有见到什么人,一直到陶然轩的宫殿门口,隔着远远的距离,便感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御前侍卫拔刀肃立两侧,人人面色凝重,有御医并药童鱼贯而进,皇后站在陶然轩外,面色如灰,身后跪了一地的宫娥太监,陶然轩的殿门打开,但是她却没有往里面走一步,只是那样呆呆的站着,今日盛宴,皇后妆容浓重,在此刻微醺的气温下,并不好受,但是她恍若未知,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里面,仿佛要将前面的一切烧出个骷髅来。
宁卿心里浮出异样的感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陶然轩的另一侧,那里是密布着碎瓷片的宫墙,守卫松懈很多,但是也有三五一步的岗哨,她停下步子,去看方才自己溜进去时的地方,那里的守卫明显比其他地方多了更多。
从单薄的宫殿里面传出得是闷哼声和棍棒打在血肉上的声音。
会是谁?是谁在里面?她忧心里面的阿姐,多想什么也不顾——荷叶的茎秆在手里几乎拽出了水,这微凉的液体让她稍稍冷静下来,不会的,不会的,如果皇帝是在里面杖责她的阿姐,那皇后显然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依照皇帝的性格,处理罪妃这样的后宫之事显然也是皇后的职责。
而现在皇后却是站在门口的,也就是说她的职责被停止不被认可——这样的原因唯一可能是她失去了履行的资格。
——难道是皇帝知道了阿姐的冤屈,而在里面审讯其他什么人?
她一思及此,心跳几乎达到了极致。
而门外的侍卫显然给了她这样的信心,只有在涉及宫闱秘闻时,皇帝才会如此的小心谨慎。
她稍稍退后一点,这一刻,那一堵单薄的宫墙从她眼里一闪而过,脑子里恍惚闪过什么,但还来不及抓住,已经消失。
在这个“阿姐重获新生的时候”,她的出现无疑是麻烦的,宁卿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这样,连陶然轩里面的杖责声也有了些许快意恩仇的感觉。宁卿转身走到另一处□□旁,因为四周的繁花似锦,成了最佳的视觉盲点,而□□,和旁边的路径相隔很近,从这里看向外面一清二楚,从外面看到里面,即使有什么,她也大可说自己是为长公主采摘新鲜荷叶误入此处。
可能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也可能是一炷香,或者更久,或者更短。
就在宁卿手上的茎秆已经开始变软的时候,从陶然轩里面出来了两个太医,为首的她认识,是太医院的院判,如今已经是耄耋之年,轻易不会出动。
他走出门的瞬间,轻轻擦了擦下颚,紧接着,从里面又出来一个太医,紧接着又是一个,她认得一个是太后的专属院史,还有几个不太认识,但是看官服和年纪,资历都不轻。
宁卿本来已经放下的新猛然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皇后依旧孤零零的站在陶然轩外,太子和慕容恪并不在此——他们没有出现。
那个传话的老太监也没有出现。
有一些杂乱的丝麻在心里无声的蔓延,似乎有哪里是她忽略的,而这个忽略是极其重要的。
一个典药的药童捧着药渣走过来,他行色匆匆,一步步走向宁卿所在的□□,将药渣倒在花圃中,是很常见的做法。
宁卿将荷叶放下,然后弯下身,在那个药童走过来的瞬间,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药童大骇,幸而宫中之人,入宫之前早已受过严格的训练,是以惊骇至极却仍然没有说话,宁卿侧脸低声道:“奴婢奉太子殿下令,有事问你。”
“姑姑,姑姑请讲。”
“继续倒药,不要停。”宁卿松开了手,她没有抬头,低声问道:“里面现在如何了?”
这句话问的模棱两可,并不是说问话人知道,也不是说问话人不知道。
药童咽了口口水:“宁妃娘娘已经好了,幸好救得及时,只是伤了喉咙,歇息几日不说话就是,小公主的毒也无大碍,只是可惜……”药童欲言又止。
“可惜什么?”宁卿追问。
“可惜小公主天生丽质,舌头却是不能再复原,这一声都不能亲言。”
宁卿心头一震,她方才竟然没有问姐姐为什么小公主不能说话,竟然是因为……竟然是因为……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了出来,她想起阿姐看向小公主时那怜爱而又悲伤的表情。
她一字一顿问道:“小公主不是天生痴哑?”
“是被人生生割去了舌头。”药童面有不忍。
宁卿的心几乎停滞片刻。
那药童已经倒完药渣,低声道:“姑姑还有何事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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