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推开她,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周围突然一下子又明亮了起来,他甚至能看清对方举起刀时,狰狞的脸上随着肌肉竖起的眉毛。刀刃反射着阳光,刺痛他的眼,他突然警醒,他还不能死!不是现在!
平宗咬紧牙关,像是从抽动的血脉中又找到了最后一丝力量,抱着她奋力向一旁滚开。
刀落了下来,裹挟着杀气滚滚的寒风,斩在雪地里,雪屑四处飞散,落在皮肤上生生作痛。平宗一边庆幸一边懊恼,还不能死,死了谁还能保护她呢?高车人的刀没有停歇,继续向他们砍来,他却再也没有力气了。他听见自己含混费力地在她耳边说:“叶初雪,不想死你就得反击。你不是杀过人了吗?”
叶初雪浑身一震,脸颊边尽是他说话时口中喷溅出来的血痕,她却不愿意去擦拭。她知道平宗说的是对的,眼下惊也惊过了,吓也吓过了,连眼泪都流过了,叶初雪不是坐着等死的人。眼看第二刀砍了过来,她奋尽全力将平宗推开,自己就地滚向另一个方向,伸手去抓他落在一旁的刀。
高车人的目标显然只是平宗,那人挥刀追着他过去,叶初雪两手举着刀冲了上去,一把将刀尖捅人那人的后心。高车人愣住,似乎想要回身,叶初雪死死握住刀柄不放,向前扑倒下去,用身体的重量将刀更探地捅了进去。
平宗躺在一旁看着她疯魔一般一刀又一刀地将高车人后背捅得稀烂,看她的面孔被更多的血玷污,看她咬着牙瞪着眼一脸狠厉的模样。她双目通红,表情狰狞,浑身上下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被血黏在脸颊上,宛如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他却忍不住骄傲地微笑,他的叶初雪此刻在他眼中美若天仙。
第四十六章 羽林东下雷霆怒
太后专门遣了宫里的车驾来接离音。这一回太后没再为难她,一见面就亲热地拉着手叫她坐下吃饭。一路也没有旁的话说,一时马车停了,太后似乎心情奇佳,竟亲手牵着离音下了车,笑着问道:“这个地方你认识吗?”
离音抬头看见眼前大门的牌楼,一怔,登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地方。
就在龙霄临去北方之前,带着她到这里登高远眺,互表心意,令她从此倾心相与。那一夜风清月明风光旖旎仿佛也不过是二十天前的事儿,此刻故地重游,却恍如前世,她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再也不是当初在龙霄怀中婉转相依的天真少女了。
“你带我到这儿来做什么?”离音颤声问,自觉无颜再踏人这园子一步。
“自然是看戏咯。”太后咯咯地笑着,拉着离音进去。她自然不会带离音再去爬那座山,进了门直接拐上一处游廊,左折右拐,一会儿来到一处廊屋,里面已经有人生起了炭盆,倒是十分温暖。
窗外零星开着迎春花,嫩黄色的花朵在柔软枝条上迎风款摆,仿佛迫不及待想要迎来春回大地的日子。离音望着那花,一阵恍惚。
太后拉着她在窗边坐下,笑道:“就是这儿了,一会儿千万别出声。”
此处地势开阔,窗外疏落几棵杨柳浅浅笼着一层介乎黄绿之间的烟气,外面便是水面。天气渐渐回暖,几只野雁从水画上轻盈划过,仿佛在平滑的丝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折痕。
一时看见有人过来,到了近前才看得清楚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离音曾经远远见过琅琊王两次,所以立即认了出来,有些不明所以地朝太后望去,果然见她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瞧着外面,不知为什么,离音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一寒。
“你看什么?”察觉离音异样的目光,太后瞟了一眼她,冷笑了一下,“别急,一会儿就有好戏看。”
正说着,听见外面琅琊王朗声笑道:“子衾今日倒是准时。”
离音心中一跳,见到罗邂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后附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他们这次见面可多亏了你。”
离音知道这大概是自己向太后所禀罗邂意图截杀龙霄的消息传到了琅琊王的耳中。她心中一喜,恍然大悟,感激地朝太后望去:“原来你还是要帮龙霄的。”
太后抿嘴不言,在她脑后轻轻揉了揉,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离音也顾不得细思这举动中的含义,只觉得心头压抑的许多阴霾散去不少,忙转头去听外面两人说话。
罗邂皱眉负手,见了琅琊王并不行礼,只是问:“殿下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是你们罗家的旧宅,我以为子衾喜欢到这里来。”
罗邂不满地哼了一声:“听说这宅子已经姓了龙。罗龙两家自来不睦,整个凤都都知道,殿下倒没听说过吗?”
琅琊王笑了起来:“子衾这是怨我呢。你放心,这宅子我都不敢占为已有,龙霄没有那么大的心。该是你罗家的,一根草都不会少。不过是眼下局势复杂,你自己也颇有些麻烦缠身,咱们两人之间的来往不好太过招摇,无非是让烛明替你保管而已。”
罗邂冷笑了一声: “殿下真是思虑周全。”
琅琊王听出他语中的讥讽味道,不以为意地微微一哂:“子衾啊,今日请你到这里来,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向你问清楚一件事。”
“殿下请问。”罗邂自始至终笔直地站在原处,目不斜视,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琅琊王无奈地摇头:“子衾啊,你这人其实为人做事都要比龙霄像样得多,就是性子太倔,不如龙霄随和。”
罗邂侧目看着他一言不发,甚至连嘲讽的意味都没有,却令琅琊王没来由地一阵尴尬。他干咳了一声,也就不再兜圈子,直接问:“听说你要在半路截杀龙霄?”
离音不由自主攥紧了自己腿面上的裙子,目不转睛盯着外面,竖起耳朵听罗邂的回答。
“殿下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罗邂一口否认。
“子衾啊,我选在这里问你这事儿,不是想听你这些话的。这里没有外人,就你和我,你看,我连一个龙驭卫的人都没带,你还信不过我吗?我问你这事儿,并非要为难你,只是不希望在凤都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丁这么大的事儿却被蒙在鼓里。你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在百官和宗室面前还有何颜面可言?”
罗邂躬身一板一眼地回答:“回禀殿下,确实没有此事。我与龙霄虽然素来不睦,但同朝为官,又共同执掌凤都京畿宿卫,彼此多少还是有些点头之交的。何况当初永德作乱,如果不是我来向殿下陈清原委,只怕龙霄如今已经被永德的谗言所害死无葬身之地。如此论起来,我好歹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有什么道理当初我救了他,如今却又要费功夫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害他?殿下切莫听信谗言,若因此引得百官臣工人人自危猜疑,只怕才会中了奸人的计策。”
他一顿长篇大论说得琅琊王面色发青,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听信谗言不辨是非了?”
“殿下英明睿智,自然不会不辨是非。”他如是说,状似谦卑,实际上却暗指琅琊王确实是听信了谗言。
离音惊讶不已,不由自主回头朝太后看去,“怎么会这样?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说这是谣言?”她满心迷惑。
太后微笑起来:“那不更好嘛,你的龙郎不就安全了嘛。”
“不可能!”离音思虑片刻,果断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是我亲口告诉他的,龙霄从北朝回来就会是他的死期。我看见他那样的眼神,他当时是真的害怕了。”
“你不该这么说。”太后轻声在她耳边说,“男人的欲望就像硫黄和硝石,经不起任何火星的诱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究竟惹了多大的祸。”
离音被她的语气慑住,迷惑不解,却有一种冷冷的凉意从脚心往上蹿,一时间只觉手脚冰凉:“你到底什么意思?”
太后亲呢地搂住她的肩膀,指着窗外嘴唇贴在她耳畔小声笑说:“你继续看不就知道了。”
她说话时吐息喷在离音的脸侧,仿佛毒蛇从颈边游过,令她浑身泛起一阵粟皮,用尽了全部的自制,才没有尖叫着从她身边逃开。
太后似是测知了她的不安,益发轻声笑了起来,长长的指甲轻轻刮了刮她的耳垂,笑道:“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吧。”
外面琅琊王已经被罗邂的话气得面色铁青,冷笑道:“我听说你将我安排在明光军和羽林军的两位副将都派到城外水营去了?”
“凤都地势四面环水,水营责任重大,殿下委派这二人都是年高德劭资历深厚无人能比的上将军,请他们镇守水营,能令凤都的防卫万无一失。”罗邂仍旧像是听不出琅玛王语气中的不满,一扳一眼地回答。
琅琊王却没有了耐性,冷笑道:“罗邂啊,看来当初是我看走了眼。”
罗邂一脸无辜:“殿下何出此言?”
“我将羽林军交到你手上,本来是希望你趁龙霄不在风都这段时间好好整顿一下。结果到你手上不过半月,倒是让你整出了几出内讧来。”
罗邂眨了眨眼:“那是龙霄治军无方,当初我和龙霄对调的时候,羽林军可还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