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总算是没太糊涂。”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再响起,竟带着些幸灾乐祸。
平宗循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那人还是愣了愣:“龙霄?”他闭上眼想了想,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来龙去脉也就清晰明了了:“这里是落霞关?是谁袭击了我?”
“反正不是我。”龙霄吊儿郎当地笑了笑,好奇地盯着他,“我说,你以前坐过牢没有?”
楚勒不满:“龙使请自重,跟陛下说话不得放肆。”
“放肆怎么了?”龙霄毫不退让地回瞪他,“同牢坐监,还分高低不成?”
“当然要分。”楚勒向前一步,伟岸的身体挡在龙霄的面前,“龙使若是不服气,可以较量一二。”
“好了,楚勒,你坐下。”平宗忍着痛低声呵斥。楚勒自然不敢违抗,愤恨地蹬了龙霄一眼,到底还是回到平宗身边,帮他继续处置伤口。
平宗一边强忍着痛,一边看着龙霄,咧嘴一笑:“那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龙霄哼了一声,不说话。
不说话平宗也明白。“是寿春王?”他也不需要答案,又问,“现在外面什么情形?”
“我怎么会知道?”龙霄没好气地说,“那日你走了之后,我就被寿春王给抓起来关进这里。本来还担心你回去会搞鬼,没想到不到半日,你也进来了,哈哈哈……”他笑了几声,察觉到这实在没有什么可笑的,便讪讪地收住,看着平宗问:“那现在怎么办?”
平宗问不出情形,只能自己在心中揣度:“寿春王指望跟我合作,为什么又要伤我把我送到监牢里来?”
“对啊,我也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呢?即便我跟他们作对,他们要抵抗罗邂也得靠我和余帅,为什么我也一直被关在这里?”
平宗想了想,叹息道:“是因为不用你去抵抗了。”
龙霄一怔,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我分别之时,落霞关已经危若累卵。你我被关进这里多久了?”
楚勒闷闷地说:“两日。”
“哦?”平宗听了倒是不意外,反手去摸自己的伤口,“拖了这么久才拔箭,是因为之前一直被绑着?”他初初苏醒,便觉手脚发麻,开始以为是因为受伤,现在才猜大概还有别的内情。“幸亏伤的不是要害,不然只怕这会儿已经没命了。”平宗似乎还能说笑,但笑了没两声便沉默下去,过了半晌才沉声道,“龙宵,只怕落霞关已经失守了。”
龙霄一惊,随即镇定了下来。
这个可能他不是没想过。
当日寿春王将他下狱后就再没有了动静。他在心中估算,落霞关内部人心不齐,自己被下狱势必引发余帅的不满,很有可能寿春王连余帅的兵权也一并夺去。如果那样,除非有平宗的支持,否则落霞关多半守不住。所以当他看到平宗被丢进来的时候,心就已经凉了一半。
但龙霄这人天生乐观,尽管心头纷乱如麻,却到底没有流露出什么,反倒帮着楚勒处置平宗的伤势。直到此时,由平宗口中清楚说出这句话来,他才如同遭到雷击一般,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脚底下的地都吸走了。
“不可能。”龙霄仍旧不肯放弃,仿佛只要他不承认,落霞关就不会丢一样,“不是还有你昭明的兵力吗?”
“尧允没有我的命令不会轻举妄动,何况……”平宗要喘息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何况只怕现在尧允在昭明也分身乏力了。”
龙霄眉头一挑:“哦?”
平宗又忍过一阵疼痛后才转向他,淡然笑了笑:“寿春王本就是要仰仗我的,怎么会对我下手?”
“弄伤你的另有其人?谁?”
“我开始以为是罗邂的人,但一想却又不对。楚勒,咱们是在什么地方遇袭的?”
楚勒也从平宗的话中听出了危机,肃容道:“在昭明山脚下。”
“是啊,昭明山。”平宗点头,“落霞关北边与昭明交界的地方。罗邂还在江面上跟你们打,他的人过不来。”
龙霄再没有疑惑了:“你是说,袭击你的人是雒都派来的?”
平宗点了点头:"他们能在那个地方伏击,说明昭明已经乱了。我猜,一直在北边的那十万大军开始对昭明动手了。”
龙霄心头已经凉透,站都站不稳,索性两腿一敞,就地坐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想联络控制落霞关,却被人从昭明戳了一刀。”
平宗刻意忽略他语气中的讽刺之意,沉声道:“只是雒都的军队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能与罗邂里应外合,嘿!”
一句话说得龙霄登时没了言语。
从昭明,到落霞关,再到凤都,这中间要经过这么多层关隘,雒都却能与罗邂应和,可见他们之间也早已经有了默契。
就连楚勒也立即想明白了,啐了一口,怒道:“罗邂这小子果然不是真心与陛下合作。”
“罗邂城府深沉,又绝不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他三心二意我是有所预料的,只是没想到雒都方面行动迅速。”平宗叹了口气,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楚勒,“你说会不会是阿若……”
“不会!”楚勒断然否定,“阿若绝不会这样做。”
平宗并没有与他争论,只是点了点头,叹气道:“希望吧。”
三个人一时都没再说下去。他们都明白,若是落霞关失陷,即便罗邂一时顾及不到,也迟早会来找他们三人的麻烦。
龙霄心头尤其如同滚油煎过一般。他知道平宗落入了罗邂之手尚有一丝活路,自己若是落到了罗邂手中,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一时之间,种种愁绪百转千回,只是想,也不知道永嘉如今在凤都可好,若是自己死了,离音是不是能忘了自己,安心陪伴罗邂?
只是一想到离音要一直在罗邂淫威之下偷生.便觉得心头一痛,忍不住叫平宗:“陛下,陛下!”
半晌却不见平宗回应。楚勒过去查看,见平宗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便冲龙霄蹙眉:“别叫了,他伤着呢,让他歇会儿。”
龙霄几乎气得笑了:“他居然还睡得着?出了这么大事,就不去想想怎么办?”
“想了有什么用?”楚勒嗤笑,“反正陛下落入罗邂手中无非两条路,要么交给雒都,我就不信世子真敢弑父!要么去要挟龙城,那边有秦王主持,一定会保陛下平安的。”
龙霄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却还是不甘心,哼了一声:“如今人人都是一腔谋略,只是你家陛下是任人宰割,被人拿来做筹码的人吗?”
“他不干我也要压着他不得反抗。这次的伤虽然不算太凶险,却耽误了这些日,身子不养好说什么都没用。”
龙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楚勒一下子跳起来,蹿到铁栏边侧耳仔细去听。龙霄也要过去,突然手腕一紧,转过头却发现平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拽住了他。龙霄气得笑了:“原来你醒着。”
平宗面色沉重,低声道:“龙使,可不可以跟我做个约定。”
龙霄扬起眉:“好啊,约什么?”
“若是我有个万一,你一定要将叶初雪带回南方去。”
龙霄一愣,仿佛被人在胃部捣了一拳,眼前似有萤虫飞舞:“你说什么?!”
“我若在,定能将她留在身边,绝不许她离开。但若我不在了,送她回家乡。”
“你……”龙霄还想再说话,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平宗并不放开龙霄,反倒借着他的力,努力站了起来,顺手将龙霄推到了自己身后,自己踉跄迎向来人。
来的是三个人,其中两个这几日常常出现,楚勒认出来是这里面的狱卒。另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博冠,果然是南朝人的打扮。
两名狱卒躬身小步跑在前面,一路介绍道:“启禀大人,这牢中所囚,皆是落霞关的要犯,只是本处长官已经逃走,这些人身份不明,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龙霄一听就跳起来,刚要开口,就被平宗抬脚给踹了回去。
平宗走到铁栏边沉声喝道:“来的什么人?还不过来伺候!”
那南朝官员转身朝这边看过来。平宗扶着铁栏走到光亮处,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一边低声吩咐楚勒:“你留下,帮助龙霄。”
楚勒登时就急了:“不行……”
平宗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立时便将他的反对堵在了口中说不出来:“退开!”
“陛下……”楚勒咬着牙,“陛下!”
南朝官员听见了两人的话,惊奇起来:“他叫你陛下?你是什么人?”
平宗伸手将楚勒推开,昂然对那官员说:“叫罗邂来见我,就说北朝皇帝在此。”
龙霄和楚勒目瞪口呆地眼睁睁看着平宗被带走。很长的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动一下,直到龙霄耐不住胸口的憋痛,长长吐了口气出来,这才回神去推了一下楚勒:“你就这么看他走了?”
楚勒飞快地躲开他的手,转头怒视他:“不然还要怎么办?他将我留下,辅助你!”他将“辅助”两字说得极重,看着龙霄的目光中带着愤恨之意。
“喂,你别对我吹胡子瞪眼睛。”龙霄不满,“他是你的主人,你难道指望我留下他吗?”
“他是为了你才这样做,你到底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