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蓦地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只有我行了。别人谁指挥得动?”
平衍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阿兄不让你上战场。”
“他现在不在。”平安一边说这,也不耽误,将自己身上的衣衫重新整顿了一下,就要下车,“我从漠北带来三千人,都是跟着我从柔然回来的,这一路磨砺,不比贺布军差。玉门军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我这三千人应该够用的,四镇的兵力晚出发两天也来得及。”
平衍皱眉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点头,又拉住她的手说:“阿兄之前就怕出现这样的局面,分了三万人守在太仓河可以截断陛下他们的路,带兵的是令狐朗。”他情急之下,对平宸的称呼并未改口,不过此时平安也顾不得这些细节。
“令狐朗?”平安笑起来,“我跟他倒是熟悉,当年阿兄渤海国的时候我跟他都在军中。”
平衍松了口气:“那样最好,你带着我秦王府的腰牌去,和他一起协作吧。”
平安点了点头跃跃欲试:“你安心稳定龙城,等阿兄回来。”
平衍看着平安跳下马车,突然又叫住她:“安安……”
平安走回到窗口仰头看着他:“怎么了?”
“你不是不许漠北丁零参与到龙城的事情里来吗?”
平安一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她心里也盘桓了许久。她自己也搞不明白,明明自己的态度很坚决,平宗也一直赞同她的意见,怎么不知不觉间,自己就这么深地卷入龙城之争?她想了一下,只能低声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人。”
平衍明白了:“因为那个女人?”
平安半开玩笑得警告他:“他们俩是行过礼的,你不叫嫂子,好歹也叫她一声叶娘子吧。”
平衍避开话题,只是说:“安安,你能回来再好不过了。”
平安笑了笑,不再逗留,转身上马,到城外去与自己带来的漠北丁零会合。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鹤州,晗辛正悄悄将昏睡中的崔璨推醒:“崔相,崔相……”
崔璨睡得很浅,几乎立即就睁开眼,正要开声发问,就被晗辛一把捂住了嘴:“虚——”她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他噤声,又警惕地向帐外张望了片刻,见门外卫兵确实没有被惊动,这才放开手。
崔璨被她捂住口鼻时,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被自己的鼻息渐渐染透,一种她身上特有的馨香笼罩在鼻端,逗惹得他心神飞逸了出去,一直到被她放开,还不能回神。
晗辛却没有留意他的异样,只是凑到他耳边,低声急速地说:“你的伤怎么样?现在能动吗?”
崔璨之前遭到灰衣人的袭击伤了肩膀,如今休养了十几天,已经可以行动了,只是动作不太利落而已。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晗辛就守在跟前,飞快而又默契地交代了他们的处境之后告诉他,她向晋王的人隐瞒了他的身份。
此后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晗辛尽量不与他见面。
如今在深夜来找他,崔璨知道定然是出了巨大的变故。
果然,晗辛低声对他说:“晋王在四个时辰之前已经攻克了龙城。”
崔璨一惊,一下子坐起来,登时伤处一阵剧痛,他捂着肩膀微微蹙眉,动作略微一滞,见晗辛关切地要问,连忙竖起手掌:“我没事。”略喘了一口气,问道:“消息确切吗?”
“刚才听守卫的士兵说的。”晗辛 并不确定,只得将具体情形说明白,“守着我的几个人这些日子已经混熟,夜里他们弄了两壶酒就没怎么管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结果说到一般,一个百夫长过来,说是接到太仓河那边令狐将军的命令,说龙城已经攻克,皇帝逃亡,命南线随时待命,准备拦截皇帝。”
事情复杂,一时间晗辛也只能说出这么多来,但对崔璨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么说晋王没有得到陛下,听这个意思,陛下已经提前出发南征了?如此一来,令狐朗在太仓河岂不是守株待兔,坐等陛下进陷进?”
他一下子站起来,忍着痛:“不行,我得去通知陛下。晗辛娘子,你能不能想办法掩护我?”
自十几日前平宗见过晗辛之后,便吩咐令狐朗好好保护他们二人,言外之意也就是严加看守。崔璨有伤,而令狐朗急着赶往太仓河,折中的办法就是令狐朗留下了一百人队在鹤州“陪伴”晗辛和崔璨。
令狐朗并不知道崔璨的身份,因此重点都放在了晗辛身上。她又是晋王特地关照过的人,因此虽然面子上还得保持客气,但对晗辛的看守显然要比崔璨严密得多。
晗辛估摸了一下局势,点了点头:“我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只是崔相你的伤如何?”
崔璨抚上肩膀,忽略那里的疼痛,摇了摇头:“不妨事。”
晗辛点头:“我听守卫话了的意思,陛下似乎没有带军队同行,南征怕是说不上,崔相此去小心,即便与陛下会合,也不要急于南下,这一路艰难,你要劝陛下少安毋躁。”
崔璨却吃了一惊:“陛下没有带军队同行?不是还有三万禁军吗?”
晗辛也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并不敢确定,只能大胆猜测:“许是没有逃过晋王的大军。”
这是最大的可能。崔璨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没有三万人马扈从,皇帝要从龙城抵达雒都,中间还有令狐朗拦截,身后定然晋王追兵也不会少,确如晗辛所说,一路艰险,只怕寸步难行。
崔璨略微思量了一下,说:“那我就更加要去了。主上之危,莫过于今日。我忝为丞相,庸碌至今,若是在这样的危机时刻都不能解陛下的困厄,力挽狂澜,日后崔氏满门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叔父?”
晗辛早就知道他会如此选择,也不再劝说,想了想道:“我去想办法给令狐朗捣点乱,日后破晓之时,日落你们能赶到太仓河,不妨试着过河。南岸自有雒都的人接应。”
崔璨怔了怔:“你想做什么?”
晗辛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事了。崔相,你只要专心把皇帝带出来就好。”
崔璨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有种不舍的感觉堵在胸口,让她觉得如果不做点儿什么,就无法离开。但他终究是个谦谦君子,目光落在晗辛的面孔上,将她沉静而镇定的模样深深记在心头,嘱咐道:“你万事小心。”
晗辛笑:“放心吧,这种事我必你经历得多。崔相你也小心,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咱们会在雒都相见。”
她说完先出了崔璨的帐篷,仔细观察了一下守在门外睡得鼾声大作的两个卫兵,这才招手让崔璨出来,带着他悄悄找到马厩,帮他选了一匹脚程快、脾气好的牝马。
临去前,崔璨忍不住问:“晗辛娘子,我如此奔波是为了陛下,你却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与秦王对着干吗?”
晗辛微微愕然,随即温和地笑了:“就像你要为陛下不辞劳苦带着伤奔波,我也有这样需要我去奔波的人,为的……不过是对她的承诺而已。”
崔璨便恍然了。他不再多说什么,催马离去。
晗辛送走崔璨,自己又等了一个时辰,耳听得到外面响起喧闹之声,知道是守卫终于发现崔璨不见了,这才装作惊慌的样子冲出去,质问守卫崔璨的去向。
众人都只当崔璨是王府的随从,见晗辛这样焦急担忧,都觉得十分棘手。
晗辛索性越大闹了起来,责怪这些人将崔璨弄丢,勒令他们立即出去寻找。对方自然唯唯诺诺一切应承,但晗辛犹不罢休,一定要去见令狐朗亲自讨个说法。百夫长无奈,只得带人护送晗辛去太仓河见令狐朗。
就在晗辛前往太仓河的同时,崔璨一路狂奔,终于在第二日的下午,在太仓河以北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发现了平宸一行。
虽然 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平宸知带着五百人的扈从和不到二十辆车驾时,崔璨还是吃了一惊。
平宸再不济也是皇帝,按照太武皇帝时所指定的礼制,皇帝出巡,光车驾都得又三百六十辆,扈从禁军一万,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全部随行。如今虽然平宸境况不加,且三成官员都已经迁移到雒都去做准备,但也不至于出行如此仓促狼狈。
崔璨拦在马前要求见驾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哽咽。
倒是平宸见到崔璨,吃了一惊:“崔相怎么在这里?不是派你去雒都了吗?”
崔璨顾不得解释,将前方的情形简短地汇报给了平宸,抬头见平宸沉思,身边却不见平若的身影,只得问道:“平中书不在吗?”
平宸心烦意乱,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计划。他本来期待着平若能带着禁军追赶上他们,但刚走了不久,便传来禁军被晋王打散的消息。平宸恼怒不已,派人传令给平若,命他不要急于追赶他们,留在原处收集打散的禁军,重新组织起来再来追赶御驾。
但禁军却不比当初的贺布军,打散了就是散了,平若两日里只找回了百十来个人,这个消息给平宸的打击远比禁军被打败要重得多。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才能、声望和作为皇帝的巨大感召力应该远超晋王。当初既然晋王被打到一无所有还能东山再起,他也能力挽狂澜于既倒,在一片乱局中做一个中流砥柱,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