厍狄玮登时急了,立时擂鼓,东路军无完人万众沸腾,杀气腾腾,要冲上去与玉门军决一死战。
然而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却突然射出一只火箭,橘色的火焰直冲天顶,城上城下,十多万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城墙上俯瞰着一切的平衍长长舒了口气。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得分明,虽然被八倍于自己的敌人包围,贺布军也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反倒突然之间散开队形,向前冲杀过去。
他们都骑的是天都马,面对的玉门军虽然也是骑兵,坐骑却远不如天都马高大。这样的差距若在地势开阔的平原上如此面对面交锋,影响还不算大。但如今这么多人马挤在城下的方寸之地,双方距离很近,要打起来也没有足够空间给他们飞驰冲锋,甚至连开弓的距离都十分有限,一旦交上手,就完全是靠兵刃肉搏,全无半点可以回旋的余地。
这种时候天都马高大的特点就显现了出来。贺布军在焉赉的带领下,突然齐声高喊,同时向周围八个方向冲杀了过去。玉门军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打法,一时猝不及防,还没回过味来,对方已经到了面前。
只见对方阵中熊熊火光映照下,突然齐刷刷地亮出密密麻麻的兵刃。天都马高大,那密密麻麻的弯刀当头劈了下来,如同兵刃之雨一般,就连扑面而来的风中都带着嗜血的冷厉。
然而更令玉门军胆寒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举起手中兵器相抗,突然冲到面前的天都马却并没有停住脚步,反而奋力扬蹄向前扑了过去,登时碗大的马蹄比弯刀更早一步向他们压了下去。
这便是第一线玉门军的灭顶之灾。恐慌是比兵刃更可怕的武器,玉门军几乎立时变乱了阵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贺布军却不肯给他们任何机会,靠着天都马高大的体型横冲直撞,生生将包围圈逼退了十多丈,平白给了对方更大的空间。
严望纵马大声呼喝,严令后退者斩,努力想要控制住局面。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平宗看在眼中。
平宗取过自己的长弓,张弓搭箭,突然放出一箭,精准的钉在了严望的肩上,巨大的冲力将他一下子就推下了马。
主帅落马,玉门军更加惊慌,登时乱成了一团。
平宗高声喝道:“玉门军立即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严望咬紧牙关,一把将钉在肩后的箭杆折断,在亲兵的护持下站了起来重新上马,高举手中长刀喊道:“我还在这里,不要乱了阵脚!”
玉门军见此情形,情不自禁同声欢呼,登时士气一振。
严望上了马放眼看清阵中形势,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就在之前乱了阵脚的一瞬间,贺布军已经趁机插进这边的阵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对方竟包抄到了严望的身后,将他和身边百十来个与大部队隔绝开来,形成了大包围圈里一个小的包围圈,而这小包围圈里只有区区几百人,严望和他的亲兵正在面对的,就是平宗和三百贺布铁卫。
这正是平宗从一开始就设计的结果。他要的就是这千军万马之中与严望一次面对面的机会。他举起弯刀,令身后贺布铁卫不得相随,自己驱马走向严望。
这边玉门军如临大敌,立即有人就抽刀腾挪,蠢蠢欲动。平宗身后贺布铁卫毫不放松地张弓搭箭,弓弦紧绷的声音绞动所有人的五脏,压迫得玉门军不由自主将手中武器放低。
平宗笑了起来:“严将军,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严望知道这是躲不掉的,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他肩后伤口的血顺着手臂流下来,从指间滴落。平宗看了一眼,问道:“要不要包扎一下?”
严望欲言又止。这不是他所期望的面对面的最好时机,他需要先让平宗吃到点儿苦头再谈献城。此时开口,对平宗来说没有任何的诱惑,因此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吞回去,索性趁着平宗这样说的机会,转身要亲兵为自己包扎。
平宗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无赖,气得笑了。只是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也就不会再说什么,知道对方在拖时间,也只能等下去。
外围的东路军和玉门军却都骚动了起来,他们等了良久,却无法交手,血脉里沸腾的血液几乎要冲破身体溅在当场,岂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拖宕。不待双方主帅有所动作,已经各自不安地向前拥了上来。
平宗对局势变动动若烛火,笑道:“严将军,你的麾下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严望终于包扎完毕,重新接过武器横在马牵,肃容道:“晋王要与我单挑,严望自然不敢怯战。”
平宗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十分惊讶地问:“单挑?我为什么要跟你单挑?”
严望一怔:“晋王布下这样的局,不就是要让你我面对面单挑,以报当日夺城之仇吗?”他这话说到最后,在平宗揶揄的目光下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渐渐低下去,自己也觉得可笑。
平宗是有找他复仇之心,也完全不用以少对多,冒着被大军围攻的危险。尤其是平宗从来不是好狠斗勇之人,如今龙城也已经如入掌中,真要报复完全可以等到破城之后,而不必跟他此时单挑。
平宗语气淡然:“找你报仇也不能说错,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身后贺布铁卫动了起来,他们胯下是天都马,迅疾如同闪电,严望的亲兵还没有回过神,只觉面前疾风铺面,带着腥膻之气的风席卷而过,疾矢如雨,箭不虚发,不过一轮冲击,包围圈里就只剩下了严望还在马上。
这一下完全超出了严望的预料。他知道对方人高马壮,却没想到天都马竟然迅疾如风如电,甚至不让人有机会思考,就已经取得了胜利。
贺布铁卫将严望团团围住,焉赉问平宗:“将军,如何处置?”
平宗喝道:“将他手脚全都栓在马腿上,五马分尸!”
这惩罚却是无比毒辣严厉,就连焉赉都愣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追了一句:“五马分尸?”
平宗冷笑:“具体该怎么做,你问他!”
严望终于明白过来这事的原委,登时大声呼喊起来:“晋王殿下,晋王殿下,饶命啊!我当初并非真心要那样对她,叶娘子不也完好无损地逃走了吗?我献城!我投降!现在我去叫门,秦王就会大开城门迎接晋王入城的!”
焉赉从他这话中才听出了原委,知道平宗是不会收回成命的,再不犹豫,命令手下:“将他四肢都绑在马腿上,给他个痛快吧。”
平宗几乎要被严望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他抬起头,远远看见城头上正在紧密观察局面的平衍。兄弟二人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隔着千军万马对视一眼,默契就已经达成。
“秦王给我开城门,还用你去叫门?”平宗的面色变冷,一挥手,“行刑!让玉门军都看着,投降的既往不咎,顽抗的这就是榜样!”
他吩咐完再不耽误,掉转马头往回飞奔。
严望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但平宗已经顾不得再去操心他。外围的玉门军斗志已经瓦解,他从其穿过,身边的玉门军纷纷下马将手中武器扔在脚下,立即便有东路军的人士上前将投降的士兵绑缚起来清点战利品。
这甚至算不得一战。许多人鼓舞士气,枕戈待旦,好容易等到了今日,却是这样的结局,都十分扫兴。但平宗毫不在意,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才是他想要的。酣畅淋漓的拼杀、出生入死的鏖战,固然令人血脉沸腾,却并非一个主帅所应该追求的。
但他也了解士兵们的渴望,纵马回到之前所在的山头,高声发令:“发火箭通知秦王,可以打开城门了。大军不得入城,就地休整一夜,明日去追击伪帝君臣。”
传令官响亮地答应一声,将命令传送下去。
不一时,火箭冲天而起。万众齐声欢呼,声震云霄。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逐渐凝结成同一个声音:“晋王!晋王!晋王!”
有节奏的齐声呼喊向攻城锤一样敲打着龙城的墙体和城门,渐渐四面包围的士兵都开始了整齐划一的呼喊声:“晋王!晋王!晋王!”
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平宗坐在马上,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无限感慨。焉赉处置完了严望和玉门军赶到他身边来,问:“将军,还不入城?”
平宗提起马缰:“走,这就去……”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平安穿过人群冲了过来。她神情焦急沉重,面上半分喜色也没有。远远看见平宗,立即掉转马头过来:“阿兄!”
平宗志得意满,看着平安一笑:“安安你平安就好。晒黑了,也瘦了,这一趟辛苦你了。”
平安心事重重,听他这样说,也只是扯出一个笑容:“还好,不算辛苦。”
平宗执鞭的手一挥:“走,跟我再进一次龙城如何?”
平安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好。”
兄妹俩齐行并进,士兵们主动为他们分开一条道路,一路欢呼高喊着目送他们向龙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