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宗挥刀挡开左边飞来的弩箭,回头皱眉对她喝道:“你上马先走!”
叶初雪眼见平宗举刀拦在那些白衣人的面前,知道他这是要拖延敌人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时间,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对方很容易分出手来对付自己,自己在这里反倒是负累。当下也不多说爬上马背,抽出匕首举起来对黑马道:“你快跑,不然就要对不起你了!”
黑马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仰头嘶鸣,奋蹄飞奔起来。
叶初雪伏在马背上,牢记着平宗教过的窍门,紧紧夹住马腹,抱住马颈,一路狂奔。那黑马跑起来竟然也如腾云驾雾一般,身后厮杀之声渐渐远去,偶有弓弩破空的响声,不到近前就已经势竭。
她记得平宗说过的要向着西边走,一路飞奔,跑了也不知多久。太阳到山的后面,天热渐渐暗了下来。叶初勒住马回头望去,雪原苍茫,风声呼啸,她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无边无际的寒意拢了上来,叶初雪平白打了个寒战。
趁着夜色袭来的寒风像是要可以恫吓她,凶猛残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襟发巾。黑马开始不安地跺脚,不停地喷出打团的白气。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令它十分不安的东西,时不时地甩着脑袋催促叶初雪快走。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濡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之畔,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叶初雪却反倒镇静了下来,她索性从马背上下来。再向前走只怕两人失散的可能性会更大,而回头是否安全也不能确定,她决定就地等待。至少来时方向没有偏,他若是赶来始终能找到她。
叶初雪打定主意,如果到天亮还不见他,就回头去找。
一旦停了下来,寒意就阻挡不住了。他强迫自己忍受马身上发出的味道,拉着马为自己遮风挡雪。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月亮移至头顶,终于等来了小白。
叶初雪一下子抱紧小狼,发现它的身上溅上了点点血迹,不禁心往下沉,抓着它问:“他在哪里?小白,你带我去。”
小白掉头就往回跑。
叶初雪跃上马追着它一路飞奔,却发现它带的路远远偏离了之前遭到袭击的方向。
“小白,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她追问着,“是不是他把那群人引到这里的?”突然听见平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猜对了,叶初雪,这边!”
平宗躺在雪地上,大腿上扎着一支箭,见她狂奔过来,冲她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光芒:“你看,我又受伤了。”
她一下子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激烈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边:“你没死!”
“暂时还没有!”他搂住她,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却终究不敢再拖延,“叶初雪,这里太危险,我们得赶紧离开。”
她这才放开他,低头看了看他腿上的箭,皱眉问:“怎么不把箭杆折断?”
“留着让你看见了心疼呀。”他笑嘻嘻地回答,却终究忍不住皱眉微微喘息了一下。
叶初雪白他一眼,低头去观察,才发现那箭竟全身都是青铜所铸,除非整根起出来,根本不可能折断。
叶初雪抽出匕首:“我先帮你治伤。”她曾经给几百名士兵治伤,说起这句话来底气十足。
平宗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这里不行。” 他摇了摇头,“先离开。”
叶初雪诧异起来,发现他的神色中有一种恐惧,虽然藏得很深,却牵动着他皮肤下每一块肌肉。
叶初雪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难道他们还有援军?”
他摇了摇头,扶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单腿跳着来到天都马的身边。天都马神骏无比,自己跪下来让平宗骑上马背。他的腿踩在马鞍山,肌肉一绷紧,伤口就淅淅沥沥地滴出血来。平宗皱眉看了一眼,对叶初雪说:“你帮我包扎一下。”
叶初雪心中隐隐想到了他在害怕什么,想了想,还是将他的腰带解下来,紧紧扎在伤口的上方:“只能先这样了。”
“这样就可以了。”他吹了声口哨,天都马站起来。
平宗对小白狼说:“小白,你在前面带路,快跑。”
小白也似乎焦躁不安,一直围着他们两人打转,用鼻子去拱叶初雪的手。叶初雪拍了拍它的脑袋,翻身上马。小白立即跑在前面带路。
两人一狼跑了大约半个时辰,小白将他们带到了山崖下一处高坡上。平宗找到山壁上一个不大的山洞,小白进去转了一圈,叼出一只冻死的鹰隼来。平宗这才让叶初雪扶自己下马:“就是这里。你先在洞口生火,旁边有红柳枯树,可以做柴。你千万别走太远。让小白到里面吃去。两匹马也栓到火堆旁边。”
叶初雪被他凝重的面色吓得不敢多说多问。还在这几个月跟着平宗,她也学会了不少本事,生火就是其中一个。
不一时篝火燃起来,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热气从洞口往里钻。
叶初雪顾不上自己一脸烟炭之色,连忙又进洞里去找平宗。
一进去就被洞里一股腐臭的味道熏得几乎吐出来,她屏着呼吸找到平宗。
他正靠在山洞的石壁上,用手一点点摩挲着青铜箭杆,像是想从上面摸出个所以然来。
叶初雪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我帮你把箭起出来。”
“先别急。”他看上去面色苍白,浑身发烫。几次三番受伤,叶初雪也已经摸透了他的身体。通常受伤了总要发烧,但一般熬过第一夜他总是能很快复原。
平宗拉住她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烘烫。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让叶初雪吓了一大跳。“天都马身上有一张弩,还有几只箭,你都拿来。”
叶初雪点点头:“好。”
她转身出了山洞。洞前篝火熊熊燃烧,火星四下里飞溅。小白蹲在篝火旁,目光炯炯瞪着前方,龇牙发出呜呜的声音来。叶初雪心中奇怪,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她不敢耽误,找到弩箭抱回去放在平宗手边。
他摸摸她的头顶:“辛苦你了。”
叶初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开始专心给他治伤。
打开包扎的布,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好深。”
青铜箭深深没入肉中,竟然看不见箭镞在什么地方。
平宗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弩的威力,力道沉稳,只怕是嵌在骨头里啦。”
叶初雪有些发慌,抬头望着他:“那怎么办?”
平宗摇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拼命拔出来。”
叶初雪只觉一阵寒意掠过后背,不由自主摇了摇头:“我……我不……”
平宗却不让她退缩,沉声道:“叶初雪,你要不把这箭拔出来,我就只有死了。”
她一惊,只觉满腔肺腑都被人攥起来狠狠揉捏了一下,痛得几乎抬不起头。但她知道平宗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等到一轮战栗过去后,点了点头:“好,我来!”
平宗终于松了口气,指点她:“先把匕首在火上烤好,然后在箭杆四周划十字,一定要深,你别不忍心下手,如果这开口不深,一会儿箭镞会把血肉带出来,我会更痛苦。”
这已经不是叶初雪第一次面对如此血腥的伤口,但她只是听着他的话,都忍不住颤抖。平宗握住她的手,低声吩咐:“你记住,我还要跟你生个孩子呢,千万别把我弄死了。”
饶是心头灌了铅一样沉重,叶初雪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被他如此调侃了一下,叶初雪心头略微轻松了一些,照着他的吩咐准备好之后,双手握着匕首又看了他一眼。平宗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来吧。”
叶初雪于是将捡起来的一截树棍送到他嘴边。
平宗咬上去之前说:“你跟我说说话,这样我不会太疼。”
叶初雪点点头:“好”一边说着,一边将树棍塞进他的口中。
她咬紧了牙关将匕首深深切入平宗的大腿,感觉到他浑身猛地紧绷了起来,沉闷地发出一声闷哼。
她硬着头皮划出一道口子,随口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他当然不可能回答,只是胸腹剧烈地起伏,汗水一点点透过衣服渗了出来。
叶初雪说:“其实我知道是谁,你一定也知道了。”
十字口终于划完,她用手微微摇动了一下箭杆,平宗痛得脸都扭曲了,两条腿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叶初雪努力让自己的手平稳,双手握住箭杆,又朝他望去:“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他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微微地摇头。
她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用自己无与伦比的意志力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再用全身力量奋力将箭杆拔出来的同时口中问道:“是平若,对不对?”
一飙血随着他无可忍耐的嘶吼声飞了出来,溅得她满身满脸都是,叶初雪惊喘了一下,只觉脸上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为他疗伤这么多次,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痛苦。刚才拔箭的瞬间,她可以清晰感受到铜箭头刮过骨头的声音。那种刮骨的痛大概远比当初用火在他腹中止血要更厉害。
叶初雪顾不得多想,照着他之前教的方法为他止血包扎伤口,一通忙乱下来,自己也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仍然剧烈地喘息着,攥住身下毡毯的手抖得如秋风枯叶,因为太过用力,骨节泛着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