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辛留意到平衍的面色,心头一沉:“怎么了?你也不让他进城。”
平衍安抚地压住她的肩:“先别急,等太医看过再说。”
龙城守卫不让阿寂进城也是有道理的,城外聚集了上百人,有二十多人都是染了病的。乎衍心中骇然,这是大规模瘟疫的前兆,所牵涉的已经不是一人一户之事。他一边护住晗辛,不让她接触病人,一边亲自一个个去翻查,照着晗辛的措述,终于从人堆里找出了阿寂。
那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高鼻深目,一看就有西域的血统。此时正发着高烧,嘴唇干裂,病得不省人事。
晗辛一见阿寂就扑上来,被平衍生生拦住:“你别过去,当心传染。”
“那是我弟弟!我不过去,谁照顾他?”晗辛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她不是不通世事之人,之前没看到城外情形也就罢了,如今一看这个架势,也知道即便是平衍也没办法带阿寂进城了。何况就是平衍有这个本事,她也不敢拿着全城人的性命去冒险。
如此一想明白,也就立即镇静了下来。眼看着平衍带来的太医给阿寂诊完脉,留下丸药又去查看旁人,晗辛这才擦干眼泪收拾心情向平衍施礼道:“多谢你带我来此,今日情急,贸然相扰,又给你出了难题……看样子阿寂确实染了疫病,我不能让他进城去祸害旁人,也不该来为难你……”
“这不算为难。”乎衍见她似乎是要走,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臂,“你这是要去哪里?”
晗辛看着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阿寂,心中略微计量了一下,说:“听说福济堂就在十里外,我送他到那里去,好歹也有片瓦遮头,不至于在这里风吹日硒。”
“福济堂都是病人,根本没有人手好好照料,去了只怕更凶险。”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龙城进不去,也不能让他就在这里待着,总之我陪着拙就是了。”
“你也会染病的。”
晗辛低头沉默良久,叹息:“哪里有十全十美的法子?不过一样一样去对付罢了。”她也顾不得再跟平衍耗时间,绕过他朝阿寂走去,却被平衍又是一把拽住。
“你别过去!”
晗辛终于耐不住急了,看着他的眼神冷了许多:“多谢殿下关心,只是光用眼睛看,帮不了阿寂。”
平衍被她软软地刺了一下,倒是有些开心,将她轻轻向后一推:“我去。”
他过去将阿寂抱起来朝自己的车驾走去,吩咐晗辛道:“你就别上车了,骑我的马跟着就是。”
晗辛愣住,没想到他竟然亲力亲为,一时心中酸涩微甜一起涌上来,愣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平衍已经将阿寂送到车上,才连忙跟了过去。
平衍让车夫让开位置,吩咐道:“你随厍狄聪他们回去,告诉管家,如果晋王问,就说我出城打猎去了。”
晗辛惊诧地看着他嘱咐完亲自执鞭驾车,却是向着西边去。她心中隐隐猜到,却不敢置信,追过去问:“你是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这不是去福济堂的路。”
平衍指着前方道:“看见那座山了吗?我在那里有处别业。”他扭过头看着晗辛一笑, “我带你们去那里,有人照顾,依山临水,总比福济堂要好。”
平衍的坐骑是天都马,体型高大,又是专门挑选出来最神骏的一匹,晗辛总觉得不好驾驭,骑得小心翼翼,不敢让它放开了跑,眼看着就要落在了平衍的马车后面。她有些着急,紧追几步赶上去,说:“要不然还是你来骑马,我在车上坐着吧。”
“不行。”平衍毫不犹豫地拒绝,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会驾车吗?”
“总比骑马要好些。”她答得有些心虚,被平衍看穿了小小的夸口。
平衍神情自若地说:“你还是别碰了。这马车回去就要烧掉,怕染了病气过给旁人。”
晗辛呆了呆,问: “你就不怕被传染吗?”
“我?”他又笑起来,“我身体壮,你们都比不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你的伤好了吗?这才几天,你真的比别人壮?”
平衍被她拆穿,不自觉地动了动受伤一侧的肩膀,隐隐的灼痛感传来,他咬牙忍下,只是笑道:“总归比你壮,就算你不怕被传染,怎么带他去福济堂?你是能扛得动他,还是能背得动他?”
晗辛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我非亲非故,你这样帮我,我欠你的情分就太多了。”
平衍向她看了一眼,压下心头诧异笑道: “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你是我的恩人呀。”
晗辛终于忍不住破颜而笑:“只不过是做了点儿针线活儿,哪里就算是恩人了。”
“嗯,我也只不过是回一趟自己的别业,也算不得帮你什么忙。”
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倒也不觉路途艰难。走了两个时辰,远远便能看见远处山崖上一挂瀑布如银色绸缎从半山上披泻而下,在阳光下玉珠飞溅,声若万马回旋,一道彩虹斜斜挂在瀑布边上。
瀑布飞流直下,落人山脚下的深潭之中,水岸上一片桃花林,三月的季节,花开正好,漫山遍野的桃花灿若云霞,氤氲了整个水潭。
待行到近处,晗辛才发现在桃林后面隐隐露出屋角重檐。山涛阵阵,水汽蒸腾,那一处院落便如人间仙境一般,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平衍将马车停在门口,也不让迎出来的佣人接手,亲自将阿寂从车上抱下来,长驱直入,直接送进后院一间不与别的房间相邻的竹屋中,出来又点名叫来两个中年稳重的仆人,仔细吩咐了如何照料,这才命人备下热水、药材,去洗澡净身。临去前似乎才想起了晗辛的存在,停下脚步对她笑道:“你也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一会儿太医来了好去听他如何说。”
三 行云本无踪
晗辛留在了平衍的别业里。
平衍压根儿不让她接近阿寂那间屋子,只让专门照顾的佣人来汇报阿寂的近况。
然后再转述给她听。晗辛倒是挺感激他的悉心关照,但渐渐就不耐烦起来,看不见阿寂,这算哪门子照顾?她总觉得自己在阿寂的事情上并没有尽力,心中虚悬,坐立难安。
平衍看她这个样子,多少也猜出了她的心意,于是放下正在看的书信,说:“你若闲得慌,不妨帮我再收拾一下伤口。”
晗辛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过去帮他脱下外袍。
平衍刚沐浴过,头发还没有干透,只是因为赶着出来见晗辛,因此还是绾起来用一根碧玉簪子簪住。身上在中单外面套了件青金色暗纹织锦的窄袖长袍,头发上的水顺着耳后的骨骼蜿蜒流下,漫进中单里面去,在他颈后的皮肤上划下一道湿痕。
晗辛怔怔瞪着那道水痕,也不知怎么脸上突然烘热起来。水珠滑进了衣领,浸湿布料,白色的中单有一小片借着这湿意贴在皮肤上,显出与周围不同的颜色来。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了上去,指尖落在那一小片湿痕上,初触手有些凉意,随即他的体温就毫不客气地熏了上来,恍惚有些火热的感觉。
晗辛猛然惊醒,连忙收回手,脑中嗡嗡作响,懊恼着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是中了什么邪。
她不是没有见过男人身体。在柔然时虽然不若告诉平衍的那样做入奴仆,却也总要帮忙照料伤兵,少不了身体上的接触,却从来没有人会令她有过这样的情不自禁。
平衍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晶亮,似是洞彻了她的心思,又澄澈无伪,仿佛不明白她为什么又收回手去。“怎么了?”他问了一句,见她双颊绯红,一双眸子光泽莹润,登时心头一动,自己也有些熏染。
一时间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彼此沉默地相对,却又都觉得天光似乎蓦地明媚了起来,远处传来的瀑布声变得清晰而有力,敲打在两个人的心头,让他们的心不约而同地微微颤动。
还是晗辛先回过神来。
她借着转身避开平衍的目光,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的头发还湿着,怎么也不等于了再束起来。”
平衍低头轻声笑了笑: “这不是赶着出来见你嘛。”
他的话大胆直白,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饶是背对着他,晗辛还是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却说:“我又不会走,你急什么?”
平衍说:“那边柜子上有一个漆盒,你去拿过来。”
晗辛整理了情绪,照他指点找到漆盒,拿起来觉得并不重,送到他的身边。
平衍却不去接,只是说:“你打开。”
“是什么东西?”晗辛好奇起来,见他微笑不语,也不拘谨,便打开了盒子,里面却是一把象牙梳子。“这是……”她怔了怔,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想让我给你梳头?”
平衍指着自己的脑袋:“你不是说头发还湿着吗?”
“可是……”晗辛有些为难,总觉得他这个要求的意思在别处,却又碍着他对阿寂如此关照,似乎如果拒绝就太过不讲情面了。
“你若是不愿意给我梳头,”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也不强求,淡淡笑道,“就把梳子留下,给自己梳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