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盔甲,他颀长的身姿更显清瘦,长衫在日光中轻轻飘动,我仿佛在他周身看到了淡淡的红晕,犹如地狱之火的红晕。
他一夹马腹,马儿离弦之箭冲向范清群,剑尖上吞吐着内力猛然暴涨,我没看错,是红色,与我那古怪的内力爆发时一模一样的红色。
不行,我不能让他这样拼命。
才想提气,胸口突然一震,气息凝结在筋脉中,犹如被阻塞了,连带我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疼,无边的疼,那震闷的痛几乎让我瞬间闭过气去,额头上爆出黄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涔涔而下。
越是急切,越无法动弹,就连手指都仿佛不是我的了,我就像一个藏在木头桩子里的灵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无能为力。
一个是蓄势已久,一个是精疲力尽身负重伤,这场战斗的结果似乎不需要等待太久,“天冬”的士兵脸上是期待,期待他们的将军瞬间赢得这场战争。
范清群亦然,我能感觉到,她要的不仅是赢,还有彻底打压下沈寒莳的骄傲——这个视死如归的狂妄男子。
当剑与枪交击的刹那,闷响在场中回荡,又是一篷血雨飞舞溅上范清群的脸,沈寒莳的马儿倒退着步伐,他的人影摇晃着,好悬跌下马背。
一招,他已不是范清群的对手。
摇摆着身体,他的胳膊明显在哆嗦,那笑容愈发的明朗,“继续。”
范清群拍马,马蹄的哒哒声犹如踏在我的心头,可我只能冷静,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往前,唯有这样,我才能有一丝机会。
“当……”又是一声交击,那白色的人影手中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发出嗡鸣,落在地上,沈寒莳人影倒飞摔落尘土,右手软软垂下,指尖滴答着血水,落在面前的黄土中。
他静静地趴在那,一动不动,唯有那束青丝,在风中微微律动。
仿佛有人突然伸手插入了我的胸膛,捏住了我的心脏,猛地挤压着。呼吸瞬间凝滞。
眼前,依稀看到同样的一幕。
青草如碧的天际下,他趴伏着,断刃摔落一旁,红色的血从他身下缓缓晕开,染湿了那青碧色的人影,红与绿的交融触目惊心。
撕心裂肺的叫声,不见他抬首。红色,弥漫了我的眼眶,那记忆的最后只有红色,沉睡在红色中的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一幕,我也不知道我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疼,疼的连魂魄都似乎飞离了身体,疼的超越了我此刻身体的难受。
沈寒莳,你千万别死,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再一点点时间就行。
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撑上地面,沈寒莳几次用力,都无法站起身,最后他索性坐在地上,“还没打完呢,再来。”
范清群冷然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沈寒莳,“你的约战,我赢了。”
“我还没死。”沈寒莳淡淡地开口,“胜负暂未分。”
范清群的枪举起在空中,“沈寒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嗤……”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你背后的宇文佩兰和她的‘白蔻’未来凤后之位我都看不上,何况你?”
当宇文佩兰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范清群的表情十分诡异,眼中的杀气浮现。
那个被隐藏着的秘密,就这么从他口中毫无忌惮地说了出来,面对着属下投射而来的各种怪异目光,沈寒莳没有任何收敛,“你以为‘白蔻’和‘天冬’的交易是让你们崛起的契机,其实不过是做了‘白蔻’手中的棋子,你和你的士兵,由着‘白蔻’玩弄在手中。”
“闭嘴!”恼羞成怒的范清群手中枪疯狂送出,狠厉地刺向沈寒莳。
枪尖擦破空气,去势凶猛,地上的人艰难喘息,似乎再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枪穿透他的身体,撷取他的生命。
就在这瞬间,我看到地上的沈寒莳脸上露出一抹笑,诡异的笑。
手腕如电伸出,人影平移三尺,那枪尖活生生地落空,马上的范清群用力过猛,身体晃了下。
地上的沈寒莳飞纵而起,落在她的身后,指尖一闪亮色,抹向范清群的颈项。
这是同归于尽的方法,他早已知道自己躲不了,用尽一切办法激范清群出手,只为这一刻。
当匕首贴上范清群的颈项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惨笑,决绝而悲壮。
那目光,遥遥冲着东方,我看到浅浅的温柔。
那是“泽兰”的方向。
“你以为我这么容易死吗?”回应的,是范清群冷冽的嗓音,她的手紧紧握着匕首,挡在颈项前。
血滑落,顺着范清群的手腕。
她的目光透着凉薄,“这种情形下还能伤了我,看来我不该让你死的太容易,既然你不愿意答应我的要求,这里数百将士,我想谁都想尝尝你这闻名天下的疆场男子的味道吧?”
沈寒莳还想用力,奈何身体不停地颤抖,无法控制。
她抬起脸,望向面前的士兵,冷酷开口,“在他死之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然后把他的尸体挂起来,给‘泽兰’那些景仰他的人看!”
她抖手,沈寒莳的身体从马上被摔了出去,在空中扬起弧线,落向人群。
那些士兵的目光齐齐聚在他的身上,有贪婪、有期待、淫邪而下流,仿佛望着一块肥肉,张嘴等待咬下吞吃入腹。
那空中的人,木然而僵硬,半点不在意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唯那遥望东方的目光里,几分遗憾流露。
枪出手,枪影成幕,炸开了地上的黄土,也炸开了血花无数。
人腾升,坠落的身影入怀,如电射向范清群。
她甚至还没看清我是谁,却已看到了我手中的枪,脸上震惊的同时,犹如葫芦般滚下马。
血雨起,马儿被“独活”一枪从中斩断,血溅了她一头一脸。
她的人还没有站起身,我手中的枪已贴上了她的颈,“你以为你不容易死吗?”
被我的气势震慑,她不敢动弹,呆呆地躺在地上。我垂首怀中的人,他气息微弱,唇边的血已从暗红变成了黑褐色。
“寒莳。”我轻轻喊着他的名字。手腕搂着他的腰身。
睫毛轻颤,他艰难地半启着眸,唇角很浅很浅地勾了下。
那是笑,我看的分明。即便有蒙面巾,他也知道是我。
“我数百里赶来,不是为你收尸的。”
他的唇嗫嚅了下,细微的声音传来,“陪死吗?”
这人,死到临头还这么倔强。
我的唇凑上他的耳边,送出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话语,“护不住我的男人,何以护天下?”
☆、生同命
生同命
“你是什么人?”范清群咬牙瞪着我,“你不是军中人,这是江湖武功。”
“是啊。”我的声音从蒙面的布巾后透出,“赏金刺客,有人出一千两,让我带沈寒莳回去,保他尸首不受凌辱。”
“他反正中了毒,活不了多久,我一界江湖人士,国家斗争与我无关。”枪尖抵着范清群的颈,目光冷冷环视周围,“你可以视死如归,我也不会剑下留情,但是你若死了,‘天冬’国内将士群龙无首,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开口放我们出去,我放了你。”
她的眼神,狠狠地看了眼我肩头的沈寒莳。
那是不甘!
“如果我说不呢?”她咬牙切齿。
“那我只好杀了你。”我嘿嘿一笑,“以我的武功,你这里的人拦不住我离去,大不了我不要他,带你的首级去向‘泽兰’官府领赏,必然高于一千两。”
她目光几下转动,慢慢点了点头,“好。”
“牵马来。”我淡淡的命令中,有人飞快地让出一匹马。
“一匹马带不了三个人。”范清群琢磨算计着什么,“我叫人让开,你上马带他走。”
“谁说带不了?”我的枪顶着她的颈口,“你牵马就行了。”
我抱着沈寒莳飘落马背上,此刻的他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面孔苍白无血色,与唇边的黑色血渍相映衬,触目惊心。
她僵硬地执起马缰绳,在前面磨蹭地一步步走着。
我急,我比任何人都急沈寒莳此刻的伤,可我不能急,我不敢急。
筋脉一阵阵地痛,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地掉落,落在沈寒莳的脸上。方才一击,已是我强自支撑的所有,除了表面比沈寒莳好看,只怕此刻的我,也经不住一巴掌了。
那靠在我肩头的人,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我的,我的汗水打在他的脸上,一滴滴的。
慢慢的,掌心中多了一丝冰凉,握着我的手。
是他的掌,仿佛是想给我一点温暖,可他的手,比我的手更凉。
有范清群在前,太多话不能说,只能靠着掌心的交叠和眼神传达着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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