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的腿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这么久的时间,他依然没有站起来的迹象,也许是连伤带病又是毒一齐袭来,让他本就孱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原本来在我预计中早该恢复知觉的腿是半点好转也没有。
他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有些开心地说:“只有这样,你才会与我更亲近,更照顾我,若能留你一直在身边,我宁可一世站不起来。”
面对着越来越直白的话和毫不掩饰的爱意,我除了装傻就还是装傻,果然孩子大了就不由娘掌控了,这颗小白菜变成大白菜之后,对我的畏惧感也彻底消失了,以前那怯懦可爱的他,何曾敢如此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姐姐,你看好不好看?”衣袖被人拽了拽,扯回我的神智,合欢兴奋地指着前方一盏花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盏盏花灯正烁烁闪亮,最夺目处,有八角如意灯、六角福禄灯、龙凤呈祥灯,质地更有极尽奢华的檀木、花梨木、红木,绢纱的,琉璃的,繁繁种种难以数清,可他手指处,却是一盏最为普通的竹架纸糊的灯笼,上面了了几笔勾勒着花朵的形状,放在一堆华丽的宫灯里,寒酸的可怜。
这灯上,一边是并蒂莲花花纹,另外一边的花只觉得眼熟,却不知道是什么花了。
他已经再度拽了拽我的袖子,很小的声音说着,“姐姐,我想要它。”
这娃儿的审美,还真是奇特啊。
我还没回答,一旁的施淮溪倒是爽朗地笑了,“卿若喜欢,我去买给你。”
卿?
施淮溪还真能打蛇随棍上啊,短短时间,竟从公子卿变成了卿,只怕要不了多少时间,卿儿都能喊出口了吧。
施淮溪的确是聪明机智的人,一路上既未吹嘘过自己的功绩,也没有炫耀自己的能力,偶尔妙语风趣,逗的合欢咯咯笑着,路上人群拥挤,她也是尽量将合欢护在内侧,尽展大气。
这样的女子,是很容易博取人好感的,比起我不擅言语逗趣,那更是胜出不知多少。
至少合欢与我在一起,是不会这样肆意开心笑的。
他的面容被丝帕挡着,我看不到合欢的表情,却能听到那不断的笑声,很是轻松,有时候笑的狠了,还会不时咳上几声。
也许……我的做法没有错吧?
不多时,施淮溪拿着那盏小灯过来了,放入合欢的手中,“卿好眼光,这合欢花惟妙惟肖,灯的名字也好听,并蒂合欢,白首连年。”
合欢花?
我的目光不由多看了那灯几眼,合欢的手指抚着合欢花的图案,爱不释手,将花灯挑放在了轮椅扶手旁,一盏灯摇摇曳曳,合欢花晃在我的眼底,还有他的身影。
“推我过去。”他坚持着要到小摊边,人多处,轮椅行走极为困难,他也固执地推着,挤了进去。
一盏龙凤呈祥琉璃花灯递给了施淮溪,“我们换,这个我送给你。”
施淮溪大喜过望,接过时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开心,当行到河边时,她忍不住地绕到我的身边,趁着合欢贪看景色的时候,悄悄用胳膊撞了下我,“姐姐,多谢。”
连姐姐都喊上了,看来是真的喜悦呢。
“那恭喜了。”我随口应付着。
她一手摇着折扇,“我还以为,日久生情,他会对姐姐动心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呢?
她是在贬低我没她有能力,长日相处比不了她一晚讨好?还是说我丑,没她潇洒高贵?
“姐姐,帮我拿下好吗?”合欢又一次拉拽着我的袖子,我俯下脸,冷不防被他把那盏灯放进了手里,小小的声音飘了过来,“送给你。”
赠我以合欢,是花还是人?
拿着灯,只觉沉重,“这不是她送的吗?”
“我换的。”他坚持地说着,“人情钱债都还了,我要赠你的东西,怎么让她送?”
前方的施淮溪,依然看着手中的灯,喜不自胜。
我暗暗叹了口气,而合欢趁机握了下我的手,又很快地缩了回去,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为什么,我有一种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
为什么在被占了便宜的感觉之外,还有一种当着人妻主的面偷情的感觉?
无论是哪种,都不太好,很不好。
沿着河边缓步行着,手中拎着合欢并蒂的灯笼,耳畔是哗哗的河水声,伴随着歌舞笙箫声飘荡,偶有花倌几声妖娆地呼唤客人。
我心头一动,这几日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走到这河水边,才被触动了记忆。
“喂,我们去逗那疯子脱衣服怎么样?”几名急色的女子快步地从我身边走过,口中大声笑闹着。
“他疯疯癫癫的,哪那么容易逗。”
“这几日他不知道中什么邪,我保证一逗就脱。”
“真的啊?”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毫无顾忌,“说实话他真漂亮,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男子,可惜是疯的,不然我真弄回去自己养着,瞎我也不嫌弃。”
又疯又瞎……
我终于想起来,我这几日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我的耳边,也听到了癫狂中凄厉的嗓音,笑的那么尖锐,却又那么哀伤,“你说她会来,你是不是骗我?”
“当然不是。”河岸边有人笑着逗弄他,“你太丑了她才走的,你要把最漂亮的一面给她看,她才会回来啊。”
修长的人影站在船头,风吹起他拢在身上的长袍,扬起一截白玉长腿,风再大些,又是一截如雪的大腿,他的手揪在胸口,拽着袍子,一抹肩头白皙肌肤露出,完全可以推断出,这宽大的袍子之下,他是什么都没穿的。
他的脸上,无神的眼眶中,泪水静静滑下,“是我太丑了,太丑了,太丑了……”
黑暗中,他的身影独自立在月光下,随着船头的颠簸而不稳着,那么悲凉孤寂,在起伏的河水中,没有依靠,无助着。
“我哪里漂亮呢,我也不知道哪漂亮啊,怎么才能让她回来?”他偏着头想着,泪水伴着娇憨,茫然地开口,“我也不知道啊。”
“脱啊,脱光衣服,我们帮你找,找到告诉你。”身边初始那些女子开始放浪地大笑。
更有甚者,朝他吹着口哨,“你划过来,让我们一起摸下你的身子,摸完就知道哪最美了,保证你的她会回来的。”
他傻傻地蹲下身,摸索着船桨,“真的吗?”
“真的,快过来。”那些人轰然大笑着,脸上满是急色。
他的手握着船桨,划动着,船朝着岸边而来,那宽大的衣袍在风中凌乱翻飞,从他的肩头滑到胸口,而他浑然不觉,只是划动着船桨。
我耳边,是那群人有节奏的念叨,“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
那一双双眼睛,通红地盯着他的身体,如虎狼盯着鲜肉般。
船身一震,他的身体也一震,衣袍又滑下几分,从胸口到小腹,若隐若现。
人群中惊叹声起,有人忍不住高喊着,“快脱,快脱,你喜欢的人就在看着你呢,要是不漂亮就不要你了。”
“我脱,我脱。”他急急地起身,身体站在船头,不稳地摇晃着,“你来了是吗,是吗?”
他的手抚上手腕那抹幽蓝色,脸上是喜悦,“有些热呢,真的是你来了吗?”
脸贴着手腕上的镯子摩挲着,笑了。
“再不脱她可就走了!”有人不耐烦地大叫着。
他毫不犹豫地解上衣袍,那宽大的袍子瞬间如瀑布泄地,白玉之躯展露月华凝霜中。
当那衣袍脱离肩头的时候,所有人发出赞叹的声音,只是这赞叹声才发出一半,就没了下文。
一件衣服兜头罩上他的肩头,将那无遮掩的身躯裹了个严实,双手将他死死抱着,“忘忧儿,你个傻瓜。”
他的唇开始颤抖着,那一颗颗泪珠肆意奔涌,却再也不闻声息,花瓣尖似的唇角延展着,笑了。
一口咬上我的肩头,在我的疼痛中,才听到了如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那谁啊,滚开。”有人在我身后叫嚣着,“别挡着老娘乐呵。”
“就是,快滚。”
叫骂声此起彼伏,我半侧首,冷然的声音远远传出,“施将军,如果有人再敢动我的人,还请阁下卖我个面子,一个也不准放过。”
施淮溪笑着点头,“您可是太子的恩人,淮溪自当遵从您的意思。”
一干人面面相觑,看看我,看看施淮溪,无声地做鸟兽散。
肩头被曲忘忧咬了口,他想要发泄不满,又生怕真的弄疼了我,很快就松了口,“疼……吗?”
“对不起,我来晚了。”这一次的愧疚,是真心的。
我答应了,承诺了,却又忘记了。
他的手抚着手腕,“真的热了,我没有感觉错,是你来了,你没有骗我……”絮絮叨叨的话颠三倒四,“我以为你骗我,每天都觉得它热了,可它从来都不热,五天了,你都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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