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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风华录 番外完结 (华飞白)


  王氏气怒交加,环视着跪倒在地的儿孙们,心中却忽而升起几丝隐秘的满足之感。不错,她希望见到的,便是所有儿孙均对她俯首帖耳,无论她说什么真真假假的话,均不会直言反驳的情景。他们又何必反驳呢?她也不是丝毫不通世事之人,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难道她心里不知晓么?不过是指责几句而已,他们又何必当真?只管受着这些话,转过身照旧去做便是了,难不成她还会当真阻拦?
  然而,这个不省心的幼子却自小固执。也不知他是听了什么人的话,分明读书很有进益,却坚持不必考进士,只须考明经出仕即可,省得白白抛费时光。在家里闹腾几回之后,他居然离家出走,去灵州投军,还无声无息地娶了个寒门之妇归家!如此倒也罢了,但长子不知是怎么受了他们的蒙骗,竟然也不再听她的话,考了明经且不提,如今几乎事事都要辩驳一番!!
  什么忠言逆耳!不过是虚话!她才是长辈,她经历过的事不比他们更多?她的眼光不比他们更长远?只盯着出仕,也不想想自家的名声要如何挣来!进士的名声,自然比明经的名声好听,更比沙场拼杀好听!!只可惜,他们却永远不明白这些!
  这个家,已然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形再持续下去!这个寒门之妇若不休离,幼子便始终不愿听她的话!近墨者黑!长子长媳亦会越发对她称赞有加,日渐偏向她!李遐玉李元娘,绝对不能留在陈郡谢氏!
  谢家众人自是不知,短短数息之间,王氏便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
  谢璞只顾着垂首道:“咱们家已经不比得往昔。过去吵吵嚷嚷都无妨,三郎便是愤而出走也几乎无人知晓。但如今,三郎身为正四品高官,身后一直都有数双眼睛盯着。御史台的人若是听见阿娘这般愤怒之言,不管不顾就上折子弹劾,三郎日后的仕途就毁了!阿娘,如今唯有三郎方是咱们陈郡谢氏复兴的最大希望,咱们全家都须得谨言慎行方可!”
  “说什么丧气话!日子还长着呢!你和二郎便不能复兴陈郡谢氏了?!”王氏怒喝道,“抑或,你竟当我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刻意要毁去三郎的仕途不成?!只要他不平白无故忤逆我,我又为何会发怒?”
  得了她的许诺,谢璞松了口气,谢琰却依稀觉察了什么,眉头紧锁地抬起首,语气软和了许多:“阿娘,儿子只是觉得,咱们既然是一家人,便越发应该齐心协力才是。方才之事关系到陈郡谢氏的立场,十分紧要,故而儿子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如今圣人英明,皇后殿下贤良,两位贵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们自然该时时刻刻都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无需顾虑其他任何人。而且,能得圣人与皇后殿下看重,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若是阿娘这番话传入宫中,他们或许会以为咱们心中怀着什么怨愤,不愿为他们分忧,反而成日想着辜负圣恩——”
  王氏眯了眯双目,极为冷淡地扫了李遐玉一眼。她又何尝不知这是长安城内诸多贵妇万般难求的好机遇?然而,只要一想到得了这种机遇的是这个寒门之妇,她便无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若不是仗着宫中的贵人宠爱,这个贱婢何至于如此难缠?何至于如此难以处置?否则,只要随便安个不孝的名声,就足以让她灰头土脸地滚出谢家了!
  谢琰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幻,心中微凛,接着道:“至于千金大长公主,得罪也罢,冒犯也罢,都无妨。毕竟她欺凌义阳小公主,往后便是圣人的肉中刺,咱们也无须惧怕于她。若是她还敢对咱们谢家动手,告到御前去,圣人也只会替咱们做主。”
  李遐玉亦能感觉到,王氏望向她的目光格外寒冷。她心中只是一哂,并未生出任何忧怖之感来。毕竟,她早便意识到,这位阿家绝非轻易能够打动之辈。如此明白地表露出厌恶,也总比面上亲热实则暗地里下狠手得好。而且,她大约也只是想休离她,让她这个寒门之妇不再“玷污”陈郡谢氏之名,不曾想过使什么更毒辣的手段。这倒也显得这位阿家良知尚存,绝非什么狠辣之辈。故而,亦令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招数来对付她,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兄弟齐心

  
  此时此刻,长安城内外,几乎处处皆是欢声笑语。不少人家已经收拾妥当,正拖家带口地乘车赶往曲江池,打算赏一赏雪后初晴的美景,或遥望着芙蓉园与杏园那宛如云海一般无边无际的梅林,感叹一番残冬早春的胜景。若是世家官眷,或许便能够径直坐在那名动京城的梅林之中,轻嗅梅香、静静品赏了。
  延康坊谢宅之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原本生着银霜炭盆的室内,应当温暖如春才是。然而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晚辈却渐渐觉得如坠冰窟,仿佛有人不慎将外头的寒风尽数放了进来一般,令人五脏六腑皆是冰凉无比。谢琰连日以来皆受头疾暗伤折磨,身形清瘦许多,跪得久了难免又觉得头部隐隐抽疼,禁不住拧起眉。而五个孩子亦是从未吃过长跪的苦头,双膝疼痛难耐,却因心中到底有些惧意之故,只得盈着泪水默不作声地悄悄倚向自家阿爷阿娘。
  李遐玉不着痕迹地支撑着谢琰的身体,两人的手在宽大的袖子下紧紧相握,无言地传递着彼此的无奈。原本他们今日过来,并不打算与王氏发生什么矛盾冲突,不过是想阖家一起度过晦日,好教众人更亲近几分而已。至于婢女之事,眼下揭开殊为不智,留待往后类似情形再一次发生之时挑明亦不迟。谁又能料到,问安的话尚不曾出口,便听见王氏的怨言?
  这般颠倒是非黑白的怨言若是生生忍受,王氏日后指不定还会说出些别的什么诛心之语来。她素来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的举止并无异常,却不知京中这些贵妇皆是人精,若是不慎透露出一二来,便可能是弥天大祸的开端。不愿意奉召,那与忤逆犯上又有何异?连圣旨与皇后殿下懿旨都敢怠慢,还有什么谢家不敢怠慢的?且又说什么“流言蜚语”与谢家清名,这究竟是在怀疑什么?
  当谢琰听见这些话时,险些难以控制激愤的情绪。幸而李遐玉以平淡的目光宽慰他一二,他才能勉强似笑非笑地说完那些话。他失去了记忆,故而并不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痛下决心,离家出走。然而方才心内却突然涌出了许多熟悉而陌生的怀疑与疲惫之感,使他对王氏的眼界甚至于为人品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诚然,这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他确实不该做出任何忤逆不孝之举。然而,普天之下,是非道理却比愚孝更加重要,陈郡谢氏宗族、他的妻女也同样不可遭受任何伤害。当年他选择了一回,如今便是再一次选择,亦不会出现任何差异——不过,他毕竟已然并非年少冲动的少年郎,也不能再使什么离家出走的手段。
  好端端的欢快节日,生生便过成了跪地请罪的日子,究竟是孰人之过?每人心中自然都各有想法,只是此情此景不便表露而已。李遐玉倒是不担忧谢琰跪坏了,只恐他一时情绪激动头疾复发。倒是染娘几个孩子小小年纪,也跟着长辈们一起跪了这么许久,如何能支撑得住?王氏若真是心疼儿孙,又怎能让他们一直跟着跪下去?可见,她如今已经是钻了牛角尖,全然不知“轻重”为何物了。
  王氏端坐在长榻上,有些漫不经心地俯视着跪满一地的儿孙们。此情此景,令她满腹的怒火渐渐平顺了许多。倘若每时每刻儿孙们都能如此顺服于她,她又怎会觉得烦躁难安?在陈州阳夏老宅时,长子与侄儿几乎事事都听从她,每日都有儿媳侄媳在旁边侍奉,那可真是一段惬意的日子。来到长安之后,这样的时日一去不复返,她只能归结为李遐玉这个变数了——毕竟,三郎谢琰前些时日才归家,又生着病,也怨不得他。
  然而,沉思半晌之后,她却不得不承认,目前自己只得暂时勉强忍耐下去。毕竟李遐玉的依仗杜皇后尚在,她也不可能此时此刻便勒令谢琰休妻。否则若是牵累了谢琰与谢璞的仕途,那便得不偿失了。
  “都起来罢。”她有些意兴阑珊地倚在隐囊上,“一直跪着,也不懂得变通。若是跪坏了,还不是我替你们心疼。”说罢,她又招手让谢沧兄弟三人过去,至于泪眼朦胧的华娘与扑进李遐玉怀中的染娘则是视如不见。
  王氏并未注意到,谢沧、谢澄与谢泊三兄弟略有些迟疑地看了谢璞与小王氏一眼,这才有些紧张地来到她身畔。被她揽进怀中的时候,谢泊的表情甚至有些僵硬,显然方才确实被吓着了。小王氏眉头微蹙,使着眼色安抚他们,并暗示谢沧机灵一些。谢沧毕竟年长,立即便反应过来,如同平日那般与王氏说起了清晨时发生的趣事。
  王氏心不在焉地听着,打量着谢琰的病容,半是懊恼半是嗔怪:“你如今还病着,急匆匆地赶过来作甚?眼下瞧来,神色仿佛又差了几分。你媳妇到底延请了什么医者?难不成日日来往宫中,连御医也请不得?竟胡乱寻了个医者充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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